“可我不識字……”
把手藏到身後,張勝安慰木蓮:“因為自打你來了我家,我家的賬就沒錯過。家中進出一貫被你理得清清爽爽,以前被人蒙、被人騙的事情再也沒有過!”
“你這般有能,又這般好學,你如何會給你阿娘阿妹丟人?倒是我……嫁給我這般粗人讓你丟人了……”
木蓮的淚水再度湧出眼眶,這次卻不是因為傷心。
“我、我——”
被媳婦兒握著的手熱熱的、燙燙的,張勝語無倫次,隻知這隻手上傳來的溫度與握力勝過千言萬語。
“……木蓮,看看你阿娘與阿妹寫來的信吧。看了,你再想彆的。”
“你比許多識字的人都有良心。”
“我、我還隻會殺豬!彆的都不會!”
“殺豬也是一門厲害的技能呀。像我,我連豬的五臟都認不全呢。”
一封一封,又一封。
木蓮拆過的信越來越多。
外頭天已經完全黑了。從肉攤收工回來的長德聽見阿娘與阿爺在屋裡說話,也不打擾,鑽灶房做飯去了。
張勝溫聲勸著。這次,木蓮沒有對他說:“不。”
燈火如豆,照得一室暈黃。
木蓮細細地看著那一封封的家書,張勝不敢作聲,隻是摟著媳婦兒坐在床上,輕輕拍撫著念信給他聽的妻子的肩膀。
“站住。”
“?”
瑛佩果然停步,卻見賀蘭景在自己麵前蹲下,隨後拿了一方帕子出來。
賀蘭景帶著瑛佩還要晚歸一步。被賀蘭景點撥了一個下午的瑛佩不光衣服臟透了,頭上的發絲裡也卷進了些草葉去。
外頭沒有照明,還是進了木蓮家的門,他才借著灶房的燈火看清了瑛佩臉上的臟汙與頭上的草葉。
心中生起一股奇怪的柔軟,沒想過要與那人之外的女子成親、也沒想過要去傳宗接代的賀蘭景微微停步。
賀蘭景一怔,心裡竟癢癢的。
“……不是阿爺。”
“是姥——”
“看你臟的……”
一句嫌棄的話說得頗有柔情,賀蘭景給瑛佩擦掉臉上的泥漬,又拿下了她頭發上的草葉。
擦拭讓小姑娘感覺有些癢,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阿伯說話像我阿爺似的!”
她問。
“什麼?”
賀蘭景不緊不慢地反問。
賀蘭景口中的“爺”字尚未出口,瑛佩已經朝著他背後喊了一聲:“阿娘!”
一把打開了屋門,以奔雷般的氣勢衝到賀蘭景麵前的不是木蓮又能是誰?
“……可是真的?!”
“長安當真有男娃女娃都能去的書院!?這些書院窮人也交得起束脩!?”
“我這樣年紀大、白日也要做工的婦人也能在晚上上書院繼續學習!?”
“長安真有和我差不多年紀的女子在為官!?”
“我阿娘在信上寫的這些!”
木蓮把信遞到了賀蘭景的眼前。
賀蘭景並沒有去看木蓮手中的信。因為就算不看,他也確定那人不會惡意誆騙她的女兒——那人能騙他、騙拓跋渾,騙所有人,卻獨獨不會欺騙自己的女兒。
他歎了口氣:“你阿娘有什麼必要騙你?”
“她那人如此討厭外力隨意擺布女子命運,又如何會奪走你選擇的權利?”
“……!”
“屠戶也能參加學習,日後不僅可為官為吏、甚至可為書院先生可是真的!?”
木蓮大口喘著氣,連手都抖個不停:“我……!花木蓮真的可以不做帝姬、不改嫁他人!?便是如此,木蘭也不會怪我?我也能有可以為木蘭做的事情?”
望著激動的木蓮,賀蘭景依舊冷淡。
一聲“賀蘭大人”讓賀蘭肩頭微動。
木蓮雖與那人沒有血緣關係,可這一聲“賀蘭大人”還是讓他想起那人故意這般叫他的情形。
“我如今終於明白我阿娘為何許下遺願,讓你來找我們一家了。”
木蓮如遭雷擊,隨後嘴唇無聲開闔了好幾下。
淚珠滾落,木蓮又哭又笑:“確實、確實……!阿娘、木蘭如何會騙我……她們有什麼必要、騙我……!”
“多謝賀蘭大人……!多謝你!”
賀蘭景皺眉,不想聽木蓮的感激之詞。
他當然知道那人為什麼這樣差遣他——那人是吃準了他看在她的份兒上,絕不會起了害木蓮一家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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