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他便可以跪在今上的麵前,求她賜自己死罪。
染血的手推開了木蓮家的門。
迎接賀蘭景的卻是一箭三刀。
使弓的長德一見來人是賀蘭景便歪了準頭,這一箭堪堪射在被賀蘭景推得半開的門上。
拿著殺豬刀的張勝、木蓮與瑛佩都是鬆了口氣的表情。三人身上各帶血漬與汙穢,看起來卻是毫發無傷的模樣。
——派出刺客的人到底是失手了。他們以為自己除掉木蓮一家最大的障礙是賀蘭景,因此把絕大部分的人手都派去對付賀蘭景,隻留了三人去殺木蓮一家。
誰想長德經過賀蘭景的點撥,弓術了得。張勝雖隻懂得殺豬,卻也是使刀好手。
最出人意料的還是瑛佩。小姑娘看起來嫩得能掐出水來,拿刀在手裡卻不是用來嚇唬人的。
先前正是瑛佩提刀斷了一黑衣人右臂,這才讓三個黑衣人愣在原地。長德有機會去拿弓,張勝也有機會抄起了刀。
“阿伯!”
瑛佩脆叫一聲,丟了手中的刀子就朝著眼前發黑的賀蘭景跑了過來。在瑛佩的身後,長德、木蓮與張勝也緊隨其後。
賀蘭景忽然就覺得心裡酸酸的,疼疼的,又有些微微泛起一絲甜意。
意識沉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之中。賀蘭景似乎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聲音帶著他最熟悉的口吻,叫了一聲:“賀蘭大人。”
像是知道這麼叫他會讓他不快。那人輕笑一聲,又溫溫柔柔地喊:“阿景。”
賀蘭景循聲望去,果見那人款步而來。
“無香子……”
可恨的女人。
可惱的女人。
便是死了也讓他不得安寧的壞女人。
可是為什麼呢?哪怕隻是這樣看到他的幻影,他都能流出淚來,試圖擁她入懷。
“你現在可知我為何要留下遺願,獨獨要讓你一個去實現這些遺願了?”
“……你不想讓我過來。”
懷中的女人用指甲在他胸口上一點一點。他想握住她的手指,卻被她逃了開。
“你不想讓我死。”
那人笑了。
“活著吧,阿景。活著沒你想象的那麼糟糕。活著或許能讓你遇到好事呢。”
“你好不容易活過了最動亂的年代,有機會親眼見證新秩序的建立,你何不先看看木蘭木蓮能夠做到什麼地步,再來告訴我呢?”
“那樣你來見我時,不就有更多能對我說起的事了?”
賀蘭景想反駁,那人卻隻說了一句:“到時間了。”
“等等……!等等無香子!我還有話、還有話想對你說……!!”
“我不等。”
那人給了賀蘭景一個吻,這個吻讓賀蘭景睜開了眼睛,卻也讓賀蘭景回到了現實。
猛然睜眼,賀蘭景看到的是木蓮一家喜出望外的臉龐。
“大人!您可算醒過來了!您睡了快五天了!”
張勝說著,木蓮則是擰了塊帕子過來給賀蘭景擦臉。瑛佩與長德兩個孩子手足無措,一時間竟也不知道是要去喊大夫,還是要拿誰來給賀蘭景喝。
“哈哈……哈哈哈——”
賀蘭景突然大笑起來,笑得沒見過他唇角上揚的木蓮一家都有些發怵。
“賀、賀蘭大人……?”
木蓮生怕賀蘭景是發了失心瘋,卻見賀蘭景笑過之後深深吸氣,眼中一片清明。
夢耶?幻耶?
是他太過思念那人,才在徘徊於生死之間時看到了那人的幻影?還是他因為不想死,所以才自己給自己製造出了那人的幻影,讓那人說服他活著?
賀蘭景也不知道。
不過,是啊。或許活著是沒那麼糟糕。
即便她已經不存於這個世間了,這個世間仍然哪裡都是她的痕跡。
今上是,木蓮是,長德是,瑛佩是。
大袁也是。
隻要大袁不倒,那人便永遠活在這世間。
……
公元432年,花木蓮一家在賀蘭景的陪伴之下進入長安。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花木蓮在朝堂之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拒絕被封為帝姬。並且她承認自己早已嫁給屠戶,並為其生兒育女。
百官嘩然。有人立刻出列,要求秘密處死抗旨不遵、對今上不敬,還玷汙了皇家名聲的花木蓮。
然而今上並未震怒。
女帝灑脫一笑,宣布將花木蓮貶為民籍。
花木蓮既已為民籍,皇家諸事便也找不到她頭上。她與屠戶的婚事非但沒有變成皇室的汙點,反而令百姓稱讚她與夫君鶼鰈情深。
公元434年,花木蓮已過年過四巡。
然而就是這一年,花木蓮竟以舉子身份考取功名,得到了朝廷的官職。
其夫因協助長安學院研究生物構造有功,也被長安學院吸納為吏。五年後又成為長安學院講師,正式為官。
公元435年,瑛佩緊隨其母之後,也成為了朝廷命官。
親眼見證長安如何將女子從妻子、母親的身份裡解放出來的她畢生都致力於讓女性在擁有更好的育兒條件的同時也能打拚屬於自己的事業。
同年,長德成為了一名仵作。從父親那裡學習到不少生物知識的他上能除奸臣貪官,下能破市井奇案大案。
公元460年,賀蘭景染病。
一個月後,女帝召他進宮養病。賀蘭景本想拒絕,可皇夫親自出馬,把他“綁”回了宮中。
可惜賀蘭景的身體並未因此好轉,這位老者終是病逝在先帝也住過的未央宮裡。
賀蘭景去世之後,女帝與皇夫將他骨灰與先帝的骨灰混合,並遵照先帝的遺願,將兩人的骨灰灑入大河。
大袁國運綿長,竟有五百年之久,堪稱曆史罕見。
而大袁也並未覆滅於腥風血雨之中。她的統治者在窺見了時代的洪流之後沒有選擇螳臂當車,倒是順應天命,向新的體製交出了政權。
此後這片大地上共和國的旗幟始終飄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