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零四層：死或不死。]
一道如水簾般的光幕, 出現在試煉層的洞府裡，與當年的八四一層洞府布置幾乎相同。
洞府中擺著一套石桌椅，桌上放置著一隻普通玉碗。
周圍百寶架都是空的。
一切都似曾相識, 就連水幕中出現的畫麵, 都與林雙當時在八四一層丹藥考核中看見的一樣悲慘。
數個身著清水宗道袍的弟子, 一息，就被空中十幾道黑絲切成碎塊。
連慘叫聲都沒發出，鮮血飆射，丹田寂滅。
【！】
【這是什麼？太快了！】
太快了, 不知道是什麼修為層次的攻擊，快到觀戰弟子都沒能看清。
水幕畫麵中, 在這詭異黑絲中活命的唯一清水宗弟子，斷了半臂, 轉頭就飛速奔逃。
他救不了同門、也救不了左右！
隻能逃走, 拋棄其餘人。
“凝元之上，煉神、入虛……”
“修士生死, 隻在大能一念之間。”
“一念之間，爾等又能救幾人。”
“你們終於來了。”
老者年邁的聲音, 在眾人耳畔響起, “看來，你們已經找到了答案。”
這次他不僅是聲音出現, 還有一道半空凝結的打坐虛影浮現。
他睜眼，眼中既有長輩對小輩的考量，又有複雜追憶、以及對小輩的期待。
“準備好的話，就走出這間洞府吧。”
【！】
【這是誰……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九千試煉。】
【這老者不會是清水宗的初代長老吧！？】
【拿到引渡葉就會如此？】
【百花宗講解呢！】
大家哀嚎間，終於，還沒離開的梨花師姐出現了。
她一臉苦笑, 但很快被趙珂然提醒，將畫麵轉給了清水宗陳無水長老。
陳無水果然站起，一臉錯愕，“爹？”
【！】
【……！】
之前林雙三人通關八四一層時，還是籍籍無名的普通弟子。
層數之低，彆說陳無水，就連當時三千層監察長老小紅，都沒注意到林雙的通關情況。
後來，小紅雖然知曉林雙得到了九千層引渡葉，但沒人知道，當時這八四一層，竟然還引來了初代長老的神念關注。
此刻，陳無水才看到，她爹的神念虛影降臨。
要知道，她爹很久不在宗門內露麵了，大多時候都在沉睡。
“林雙他們到底在八四一層做了什麼，把我爹都從夢中叫起來了。”
【……】
【……我知道，我看了投影。】
【快說！】
但這個弟子還沒來得及解說，林雙三人就已經走出洞府。
孟錙、皇甫淵，與她對視一眼，就持劍朝她充氣。
他們又往自己身上，貼上‘五階聚靈紋身貼’。
邊走，邊三人靈氣提高。
林雙-煉神巔峰；
皇甫淵-煉神巔峰；
孟錙-煉神七層（恢複）
林雙滿頭大汗，又從袖子中飛出數張提速符。
皇甫淵仿若想起當時，不由摸上自己的嘴。
刹那，他們三人周身，都貼滿提速符籙。
他們出洞府的速度，頓時提升。
一瞬來到這洞府外的一片血色、黑線交融的天地……
清水宗的數百個弟子，在荒山中，有的用劍，有的是音修，但他們在這切割性命的可怕黑線中不斷倒下，骨肉橫飛！
從站著到倒下，不過一息。
完全沒有抵抗之力！
也就是呼吸之間，這天地間的百人，循環般地死了數次。
[死或不死：救下半成以上的弟子，則算作試煉通過。]
[你們將有三次挑戰機會，三次若均失敗，打退三百層。]
空中黑線，仿佛一張大網，從天而降。
將所有這片土地上的弟子都籠罩在內。
場上最高修為的‘弟子’已經煉神，可依舊逃不開這黑線侵蝕。
似乎隻要被輕輕一碰，丹田、骨肉便碎了。
【這怎麼救？】
【！】
【九千層……根本不是煉神弟子可以通過的！】
在場‘死去’的百個弟子都是煉神。
【長老是真的不放一點水啊。】
觀戰弟子歎息。
十一宗還沒散去的長老目光，都看向陳無水，全是糾結。
“陳長老，就不能讓你爹把題目改得容易些？”
通關不過，林雙三人就會被打下三百層。
離9999層，不知道又需要多少日子才能達到。
陳無水按住眉心，看著投影中不斷倒下的‘清水宗弟子’，歎息。
“我爹想改，但估計有心無力。”
“天機老人將心魔放入試煉九千，並非是他自創。”
她一句話就讓觀戰弟子都愕然。
“早先，初代們創造九千，本著鍛煉弟子、警示弟子的原則，設計考核內容。”
陳無水苦笑，“如何警示弟子，那自然就是將自己曾經差點摔倒的地方、或是他們曾見過的長者前輩苦痛，做到試煉中，以此告知後來弟子，不要走前輩的老路。”
【！】
【與嶽峙長老一樣。】
陳無水看向畫麵中的林雙三人，麵色沉重。
“這層，恐怕就是我爹過往的親身經曆。他後來雖然努力克服，但當年的這場慘景依舊在他道心蒙上了一層陰影。”
“稍有不慎，就會在我爹後續的修煉中再次出現，成為突破時反噬的心魔。”
【那個斷臂逃走的弟子，就是陳家初代長老……】
【所以他後半生都在自責，當時自己無能為力？】
【這不是對弟子的考核，而是一個長老都沒找到答案的問題——如果是你，能不能救，是與他一樣無能逃跑，還是破局。】
“我爹遲遲無法飛升，恐怕也是受這困擾。”
九千試煉，最早的初衷，就是留下了長老們自己修煉路上的所得、所想、所困。
以此，啟發弟子，讓弟子做好準備。
長老過去沒做到的、被困境打敗的，無法救助同門的自責，全都設計進了九千試煉，希望清水宗後來的弟子，可以提前思考。
若有一日，真正這樣的災難來臨，不會如他這樣，措手不及，終生難逃自問！
為了引發弟子思考，陳長老甚至不怕將當時逃走的獨臂他，完完全全地展現在弟子麵前。
——沒錯，長老我當時逃走自保，那你呢？
——你可不可以超過我？比我做得更好，我很期待。
陳長老，光明磊落。
但是天機會的主使者，天機老人，卻選擇逃避、遺忘、甚至將自己的醜陋嫁接給彆人。
——我對慧娘做的，都是王、李的不好。
——不是我。
這兩者，高下立判！
陳無水歎息，“希望林雙他們可以通關。”
她爹無法修改這層的難度。
因為一旦修改，就不是他的本心。
“我爹這百千年，可能一直在等弟子，超越當年的他。”
“林雙，你可以嗎？”
這九千層中漫天的黑線，不知道本就是當年、陳長老遭遇的那場邪修攻擊強度，還是多年之後成為長老心中掃不去的夢魘而在他打造試煉中‘增強過’……它的攻擊幾乎不間斷，也沒有規律。
每次覆蓋、攻擊的方向、順序都不同！
輕而易舉地，一碰到修士，就破開他們體表罡氣，讓普通弟子都興不出抗衡的勇氣。
林雙在場外看了眼，就發現無法通過觀察取巧，“好像隻能硬抗了。”
她說罷，身側的皇甫淵就已經化作原形。
九尾氣息一瞬增強！
它嘴中叼著長劍，燙卷的尾毛也在空中飄揚，五顏六色！
昂起頭。
準備就緒！
“我也準備好了！”
孟錙深吸一口氣。
“行，上！”林雙瞬息疾行，進入黑線收割弟子性命的範圍內！
一瞬，黑線降臨，朝她臉頰落下！
無聲無息，就削出一道血印子！
白毛浮綠水，皇甫淵一瞬四肢白毛漂浮，馱著她、拖著孟錙……從相互交叉的黑線中，奔逃而走！
【！】
【！】
【草！這就是高階邪修的手段！？】
【混賬——！】
【恨不能進去幫忙！】
觀影彈幕，一字字飛速飄過。
觀戰弟子，因為頃刻之間一狐二人血流不止，而紛紛心急著火。
鎮川外，罵聲不斷。
觀戰弟子還沒散去，其他十一宗的比鬥弟子還沒離開。
“可惡！”
“九千九百層，為何我進不去……”
“引渡葉！長老，你倒是也給我一片啊！”
十二宗觀戰弟子，頓時咆哮。
他們已經忍耐許久許久。
中低階比鬥時，追剿邪修，他們隻能觀戰，不能插手。
天機會偽裝的拍賣閣圍剿、山海宗埋伏長老，他們作為弟子，也無法參與。
後來，煉神弟子、高階弟子前往妖境，尋找失蹤小妖、掀翻無能虎王，他們又隻能乾看著。
而現在，林雙他們在九千層遍體鱗傷，一次次與黑線追逐，他們……還隻能乾看著！
剛才長老說的很清楚，‘與邪修的戰鬥，還未終止’，大家都不傻，意識到剿滅天機會的關鍵，與這鎮川最高層有關。
無論是在其中找到‘長老秘密’，還是在其中得到機緣，都能幫助剿滅天機會的事宜！
可是，他們這些弟子隻能觀戰，不能參與。
無法出一份力！
難受。
各宗的弟子們，都皺了眉，觀看投影，臉上再沒有了之前的笑意、趣味。
就連妖族佘愹他們，都想要參與到自己成長妖境的建設中，難道他們這些人修不想嗎？
清水宗的道發師兄，抬頭望向投影，握緊了手中的鐵棍。
百花宗的朱蕉，翻開四季花書冊，咬牙，蠢蠢欲動。
雲陽門被林雙‘搶走’符籙的凝元師兄，緊緊按住自己符籙袋。
他們修為不夠，並非宗門最優秀的弟子。
八千五百層，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爬上去，更彆提九千層！
但作為修士，他們也在宗門修煉自身技藝多年，不曾懈怠。難道臨到最後，還不如小妖們，隻能眼睜睜看同門努力、受傷卻不能幫，這算什麼？！
白白修煉嗎？
辛苦一場，隻是看客？！
投影中很快出現林雙的第一視角。
在她身下的九尾狐，不少雪白背發都被黑線切斷……
孟錙衣袍破碎、差點整條右臂都沒了！
“一次次隻能旁觀，為什麼，說起來，我還是林師妹的煉神師姐啊！”
“是！我雖然也就是煉神七層，如今修為還不如皇甫兄，但我修行防禦金剛訣已經三十多載，金身強度可與入虛比肩！真想說，林雙、皇甫淵、孟錙你們撤啊！讓我來！”
“黑線攻擊極強，無處不在，但是我們銘重門弟子，也有三人防禦陣！哎，之前怎麼沒人教林師妹嘛！”
“篤篤篤！”萬僧門也怒敲木魚，看向周玄武。
周玄武瞬息明白，立刻翻譯，“可惡，我們萬僧門的銅牆鐵壁僧人陣，恨不能與林雙師妹站在一起！”
眾弟子：“……”哎！連萬僧門不能說話的，都剛了！
這次大家都在看投影，可慢慢的，沒有人在投影中發言了。
大家都直接在鎮川門口，吵鬨！
“長老，天機會與九千試煉到底什麼關係？”
“若很重要，我能不能幫林師妹他們通關！？”
“暫停一下——我們先教他們一個防禦三人陣啊！”
“虞長老，把光陰暫停！先讓林雙出來一下！”
各宗長老們都被弟子們包圍了。
陳無水都沒想到，他們清水宗的林雙三人進入鎮川，其他宗門弟子都會如此激動。
之前在十二宗比鬥時，各宗弟子還都有相互競爭的念頭。
可現在，不同了。
經曆了妖界、遊戲，觀看弟子的凝聚力，也被妖族子弟感染，比任何一個時期都強烈！
要知道，鎮川九千雖是試煉，但在其中受傷就是真的受傷，不是假的！
隻不過在重傷失血後，能被傳送出來救治，不至於死，僅此罷了。
但此刻，林雙臉頰上翻卷的猙獰傷口，皇甫淵被切斷的尾毛、滲血的前腳，孟錙差點骨頭都被切碎的右臂……都是真的傷！
若是斷臂、丹田破碎，就會帶出九千，哪怕治好，未來是否影響丹田天賦、根骨悟性，誰都不知道。
十二宗弟子可以花費傳送十萬，前往妖界，幫助失落小妖！
十二宗弟子，難道不幫助自家人修嘛！
沒這個道理！
“長老！”
“木長老——至少給他們一些丹，再讓他們進去啊！”
長老都被自家弟子吐槽！
大家麵麵相覷。
站在自家爹娘身邊的趙珂然，也麵色難看地望向投影。
轉而與身邊麵具如盾牆的湮滅閣刺客道侶，道彆，“爹娘，我要去找師姐了。你們瞞著我的事情，等我有空回家再找你們算。”
湮滅閣刺客道侶，抬頭望天：“……”
但趙珂然一個舉手，就讓在場所有鎮川外的十二宗弟子肅靜！
“我師姐去往妖界時，向梨花師姐討要過一株桃枝。”
眾人表情一變。
百花宗桃枝，林雙憑借著法器，可以回轉、停滯時光一炷香。
但之前在虎族太子身上，她已經用掉了。
趙珂然頷首，“那日隻用了一半。”
眾人眼睛一亮，還有半柱香的停滯時間！
他們不由看向投影，發現畫麵中的林雙三人都身形狼狽、速度下降，喘息更為急促。
雖然貼著聚靈符，但顯然這九千九百層的靈氣並非無限，被大量汲取後，靈氣逐漸稀薄，後麵的聚靈恢複效果，顯著下降了。
頂多足夠他們一狐二人再恢複一次！
林雙靠桃枝，可以停下半柱香時刻，但這局限於使用者的修為、以及是否抵抗。
好比當時上一任渡劫虎王活著時，她也無法用桃枝讓他停住攻擊！
因為修為差距太大。
“這黑線恐怕遠超他們，背後可能是十個以上的入虛邪修攻擊手段。”
“這一半桃枝，應該無法同時定住所有黑線……”
十二宗圍觀弟子，頓時議論紛紛。
“林師妹哪怕有這個，我看頂多也就是停滯一兩息時光，很難在保全自己三人的情況下，救出這百多個弟子！”
一兩息。
符合這輪考核，長老的問題——‘一息之內，爾等可以救幾人’
“這位師姐好聰明，確實這時光停滯的時長，陳長老早已告訴我們。”
“師姐頂多在其中，停滯時光一息。”
趙珂然頷首。
百花宗剛開口的師姐：“……”
是這樣理解嗎？
邊博才嘴角抽搐，好在已經與趙珂然比較熟，“趙師妹，你有什麼……解題方法，直接說吧。”
“嗯。”
趙珂然並沒有浪費時間。
在大家七嘴八舌的時候，她就默默書寫‘作戰方案’——都是與林雙學的。
此刻，正好寫完最後一筆，當場抬起書墨，給大家看！
——一息的停滯時光，正巧讓我們入內協助師姐！
“！”
“！！”
十二宗長老、弟子都驚呆了。
可以這樣，你確定？
——征召協助弟子百位，征召範圍：
趙珂然第二張紙，翻出來。
1煉神之上，最強防禦功法10人
2煉神之上，最強回複類功法10人
3煉神之上，防禦陣最強20人
4……速度最快10人
……
9防禦寶器，征集五百件！
10傷藥，征集五百顆！
11防禦陣盤，征集十件！
……
“符合要求的、願意幫忙的，請出列！”
“快！”
“趁師姐沒暫停時光，獲得一息前！”
趙珂然高聲喊話，立刻組織。
現場十二宗弟子頓時驚愕，“我們真的能進去？”
但疑惑歸疑惑，他們也飛快動了起來。
“若是真的能進，算我一個！”
“我！”
道發朱蕉等人都站了出來，但很快就被其他更適合的防禦弟子替代！
器丹宗也是瘋狂出防禦寶器。
還有弟子衝到半空，把長老存貨給扒了的……
大家很快都排好位置，就見趙珂然拿出一遝黃紙符——林雙繪製的傳送符。
“！”
“……！”
他們齊齊轉頭看向投影中，那隻九尾燙卷的五顏六色尾巴……
它身上，當時到底被林雙畫了多少半成品傳送符啊！
“一人一張！為了防止意外，防禦陣、修行防禦的師兄師姐最先傳送，你們一人拿十個寶器，平分百顆丹藥！”
趙珂然指揮地井井有條。
各族長老與湮滅閣刺客，看呆。
這個女弟子\\趙家後代，簡直有統領萬軍的氣勢！
不知不覺，她就讓十二宗都聽從她。
雖然，有一部分沾了林雙的光，但也與趙珂然自己思路清晰、果斷堅定的品行有很大關聯。
一直沉默假裝看天空的湮滅閣夫妻，都不由望向了她。
渾身寫滿‘女兒長大’的滿意與關愛。
所有人矚目鎮川九千投影，終於在林雙撐不住、快拿出‘桃花枝’時，趙珂然肅穆開口！
“準備——！”
十二宗長老：“！”
趙家長輩：“！”
“——出發！”
*
林雙隻覺得眼前都是一片血色。
眼前鋒利的黑絲，待她走入荒山，她才發現，這其實不是線，而是水。
《萬物複歸於水》，在邪修手中運用，就成了這樣索命的東西。
被漆黑雨絲觸碰到，哪怕煉神修士的金鋼鐵骨，都會瞬間被消融。
宛若豆腐般，罡氣被破。
因為速度太快，在外人看來，才像是線，刹那就隨之骨斷肉碎。
此刻血水漫天。
林雙睜眼，就好像看到，她許久沒有做過的噩夢，蔓在十字路口、紅綠燈前的血跡，以及她永遠在那日追不上、在後來也追不上的院長奶奶身影。
曾經，她瘋狂地想回到過去，哪怕幾秒。
但這種神仙手段，在現實根本不可能。
而現在到了修仙世界……也因為她太過弱小，回轉時光也救不了身邊的這些‘清水宗弟子’……
殷紅從她左眼流下，黏稠稠的。
她伸手摸了把。
好像是額頭被削到，流下的血，一直流到眼睛裡去。
又來不及嗎？
“林雙你瘋了！你亂衝什麼——”
孟錙幾乎斷裂的手，扯住她。
林雙眨了下眼，目光落在他傷口處。
順著往下，看到五顏六色、仿佛理發失敗的毛尾……
林雙眨眼，望向那高空不斷掉落的‘黑水’。
敵人在天際。
光是躲、防，是不夠的。
隻有衝上去，將幕後操縱水的人擊敗，才可以救下這所有人。
否則，這黑水攻擊就不會停，這整一片天地，他們也無處可逃。
越來越多的弟子，在她麵前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