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仙！”老者聞言臉色大變, “大仙我們哪兒也不去，我們祖祖輩輩生在這裡，長在這裡, 這山, 就是我們的根啊。我們還要在這兒守著您, 侍奉您呐！”
山狸趴在神龕上, 眉眼的慢慢的柔軟了下去, 落在老者身上的目光再不複剛才麵對旁人時的鋒芒。
“我已經破了殺戒，再受不得你們的香火，如今我精魂已殘, 時日不多, 這是我能為你們做的最後一點事, 也算我受了你們這百年香火給你們的報答。”被山狸附身的虎子扯了扯嘴角, 笑容牽強又落寞。
“大仙……”
老者悲愴出聲, 瞬間紅了眼眶。見此，一旁的村民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 紛紛跪拜在地，低聲啜泣起來。
從那悲痛欲絕的表情和匍匐在地虔誠的姿勢, 皆可以看出他們對山狸滿腔的不舍。
附身在虎子身上的山狸精魂似乎已經達到了極限, 撐著肩膀的那隻手漸漸的低了下去, 整個人慢慢的蜷縮在了神像的腳邊，佝僂著背, 像一隻垂垂老矣的老貓。
但是他的目光輕柔滿足, 沒有一絲戾氣。
楊綿綿站在這些村名身後默默的看著這一切, 虎子這人煞氣重，魂力強，山狸精魄本就受了重創，又強行占據了虎子的身體做軀殼，如今已經隱隱有被排斥出來的勢頭。
可是以他現在這個狀態，一旦被排斥出體外，在這混沌濃霧裡恐怕很快就會迷失神智，散了神元，成為和孤魂野鬼一樣的存在。
“沒想到一隻山精也能和人有如此深厚的感情。”蔡宏安輕歎道。
在他的認知裡，這類來路不正的山靈精怪幾乎都是些無惡不作的孽障，哪怕是民間傳說裡的四大仙也多是乖張難馴，心眼狹小，侍奉者無不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就怕一個不注意，救會落得個淒慘的下場。
楊綿綿淡淡道：“要是你願意拿自己承襲香火的百年靈力為這座村子降下結界，保他們風調雨順，不染災禍，你也能受這樣的愛戴。”
蔡宏安愣了愣。
他哪來的百年靈力？更何況若是能到那個程度，想必也是同道門裡那些老祖宗一樣的存在了，然而這些能活到百歲的老祖宗，哪一個不是萬分珍惜自己的修為？那都是道門的活招牌，從不輕易出手。
瞥見楊綿綿冷淡的眼神，蔡宏安打了個激靈，忽然反應了過來。他看看一地悲愴的村名們，瞬間就紅了臉，為自己剛才的想法感到一絲羞愧。
一隻山精能做到的，換成他，卻未必會有這麼灑脫。
蔡宏安難堪的垂下了頭。
“彆哭了，去給遠到的客人準備一些飯菜吧，天黑前我們就要出發了。”過了好一會兒，山狸似乎終於恢複了一些精力，再次開了口道。
說完，他似乎累極了，閉上了眼睛。
山狸大仙發了話，村裡人也不敢耽擱，哪怕心裡萬般不舍，但是他們從來不會違背大仙說的話。
大仙每一次顯靈都是給他們村裡帶來福澤，這一次，也是為了他們……
老者在彆人的攙扶中緩緩站了起來，他用了手摸了摸眼淚，用當地的語言和旁人說了些什麼。
其他人紛紛應諾，摸了摸眼角這才魚貫出去了。
向意也很快被鬆了綁，他在那兒扭來扭曲，蹭了一身的土，灰頭土臉。
向意一把摳下堵在自己嘴巴的布團，仔細看了看，發現這似乎是一張抹布，上麵還有一股酸臭味。
向意臉都綠了，差點沒吐出來：“……你們這些刁民！我要報警，我要告你們綁架！”
旁邊正在幫他扯下繩子的村民聞言，手下的動作一頓！
楊綿綿冷聲道：“知道為什麼彆人都不堵就堵你的嘴嗎？”
“為什麼？！”楊綿綿這麼一說，向意更加不忿了。
楊綿綿：“因為你話多。”
向意這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身邊村民臉上的不耐，連忙閉上了嘴。
武小四他們也被拍醒了，卻對剛才發生的事一點印象都沒有，身上也沒半點傷痕，想來山狸並沒有傷害他們。
楊綿綿想起第一見到山狸時，對方身上還是滿身的戾氣，似乎和今天看到的很不一樣。
“虎子……”見虎子還趴在神龕上，秦明亮想將他扶下來，卻被老者瞪了一眼：“大仙尊身，誰敢動！”
“就讓他這樣吧，沒事的，當時給他開個光了。”楊綿綿走到神龕前麵，燃了三炷香插在香爐裡。
煙霧嫋嫋而上，襯得後麵虎子的身影有些模糊。
“謝謝姑娘。”看到楊綿綿的動作，老者的表情總算和緩了一些。他也走上前來，點了三炷香插上。
“你們可知為什麼我們的山神像是山狸大仙像嗎？”老者看著趴在那裡的虎子，眼中又再一次泛起了淚花：“我們這一族久居深山，祖祖輩輩都靠著這些大山生活，這裡麵的危險，你們是想象不到的。若沒有山狸大仙，我們村裡許許多多的人可能早都不在了。這不是傳說，這是真的，山狸大仙一直在這大山裡保護著我們。”
老者說著，一臉緬懷的神色：“我猶記得我還小時，那日阿爹去山裡摘草藥不慎跌入山穀，我們找了兩日都不曾找到阿爹的蹤跡，本來以為阿爹凶多吉少……後來，是山狸大仙將我阿爹從山腳馱了上來。”
“這座山狸像已經百年，他就是我們的保護神，是我們心裡認定的山神。我們日日給敬它，拜它，卻從未真正對它做過什麼，反而是它……”
老者說到這兒，頓了頓，再次紅了眼眶。
“那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向意追問道。
聽了老者的故事後，他也很是動容。連被抹布堵嘴的仇似乎也淡了。
“後來……”老者重重的杵了杵拐杖，臉上的褶皺因為憤怒狠狠抖了抖：“自從那些人入山之後，這大山就變了。我們這山裡如今哪裡還有什麼野物？都被他們給捉乾淨了！甚至連人……我們村裡本來有十口人，可你們看看現在……”
老者頓了頓，目光悲痛：“直到後來，連山狸大仙也沒再出現過……我們都不願意相信，可等他再出現時，卻已經是……”
老者說到這兒再也說不下去了，眼淚又滾了出來。
楊綿綿沉默了。
再後來，就隻是一隻精魂吧。
到底是誰造了這人間地獄？
飯菜很快弄好，坐上桌，大家才發現桌上基本都是一些野菜。
向意看到這一桌的菜臉都綠。這一路上，他除了在車上吃了一點餅乾，一粒米都沒進，沒想到今天的第一頓飯居然就是一桌青菜。
又不是喂兔子！
“不好意思。”老者顫巍巍的走了過來：“大仙開了口我們本該是熱情款待才是，可是……”老者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如今山裡動物都沒有了，隻有這些吃的了，你們將就一下吧。這些口糧還是我們為數不多的新鮮蔬菜，再過段時間，等入了冬，吃的就更少了。”
難怪這裡的人各個麵黃肌瘦。山裡靠打獵為生，如今山裡霧氣重，獵物又少，怕是連最基本的吃食都難了。
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也沒人再說什麼了，抱著手中的碗默默的喝了起來。
“多大個事兒。天下這麼大，難道還非得在這山裡待著不成。”向意出聲打破了這壓抑的氣氛：“這樣，你們出去後的吃穿住我全包了，就這麼點個人把事情搞得這麼複雜。一點眼力都沒有，要早說不早就答應了嗎？還拿抹布堵我嘴。”
向意這人雖然是個紈絝，但是本性到也不壞。見村民們都傻呆呆的也不做聲，他大手一揮又道：“還有那個像…那個大貓神像，到時候我讓我爸出錢給你們弄個鍍金的！他就信這個！這事鐵定穩！”
“小先生說的可是真的？”老者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因為激動聲音都在打顫抖。
村民們也都看了過來。
他們如今的生活確實艱苦，自從那群人進山之後，山裡這幾個部族人人自危，他們連村子都不敢出，就更彆說出去耕種了。他們習慣了山裡的生活，出去談何容易，害怕無法適應，吃住也成問題，可是若繼續留在山裡，又沒有任何希望。
如今向意這話一出，幾乎成了他們的救命稻草。
“當然！”向意一拍胸膛。
老者聞言，重重的喘了幾口粗氣，用本地的土話對身後那群村名說了什麼。
於是所有正在吃飯的村民都站了起來，來到向意麵前。
“你們乾什麼！”剛才被綁的事實在是太記憶猶新，向意下意識的往後退了幾步。
這時，所有的村民都朝向意跪拜了下來。
“彆……彆這樣。”向意嚇了一跳。
他身為悅泰的小少爺，彆人奉承他巴結他，但他知道那些人都是看在他爸的麵子上，沒有人是真正看重他向意。
這一瞬間，向意感覺自己的肩頭似乎忽然落下了個擔子，有些沉重，但也真實。
小山魅在楊綿綿腳邊轉了幾圈，想要忽視都難。
楊綿綿那眼角瞄了他一眼。小山魅立馬就狗腿的眯起了眼睛。
“大師，肉肉，我想吃肉肉。”
蔡宏安和他們一桌，聞言表情一僵。
“我差點把這事兒給忘了。”楊綿綿笑了笑，喊住剛要去盛飯的武小四：“過來，手伸過來。”
“啊？”武小四不疑有他，乖乖的伸出了自己手。
“彆！”蔡宏安一直關注著小山魅的動作，見此立馬出聲阻止。
他的話音剛落，小山魅已經一口要在了武小四的手臂上。
“嗯？”武小四微愣，覺得手上麻麻的，拿起來一看，上麵有一排淺淺的牙印，沒出血，就是糊上了小孩的口水。
“這是……”武小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