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鳳霞就在旁邊笑看著，看著看著，又看到葉國盛揉了一下眼睛，她心裡納罕，坐到飯桌上吃東西的時候，說：“爸，明天我們去市裡體檢一下吧。”
葉國盛問：“體檢什麼？”
葉鳳霞說：“就是去醫院檢查一下身體啊。”
“我身體好好的，去檢查什麼。”
“檢查看看有什麼其他病症啊，防患於未然啊。”
“什麼然不然的，我自己的身體我知道，不檢。”
就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葉鳳霞發現爸爸這一輩的人就是很懼怕醫院，總覺得進醫院是一件大事情，有病了寧願自己抗一抗，或者自己買藥吃一吃，也不願意去醫院，不僅僅醫院貴，也因為醫院對他們來說，是判定病症的地方，他們害怕。
葉鳳霞記得小時候，鎮上有個叔叔因為去了一家三無小醫院，小病拖大病，大病差點沒挺過去，是鎮上的老中醫給治好了，從此這個叔叔各種惡傳醫院的不好，儘管黑醫院被封了，人也被抓了，但是這個叔叔的話，還是植根於葉國盛這些老人心中。
葉鳳霞向葉國盛解釋，醫院的各種好處，葉國盛低眉吃飯，也不搭腔，大有一副老頑固的樣子，葉鳳霞想了想說：“爸，那些小醫院不行，大醫院可以的，大醫院都是國家開的。”
國家開的——這四個字讓葉國盛有所反應了，葉鳳霞繼續說：“國家是為了咱們老百姓好，是老百姓服務的，你看，這次我們單位發個體檢卡，就是讓我們去國家醫院看病的。”
“真的？”葉國盛對“國家”二字總是有著強烈的熱愛。
“真的，爸，我們就去體檢體檢吧。”
“體檢什麼呀？”
“看看你缺不缺鈣，血壓高不高，要是有這些小毛病的話，食補一下啊。”葉鳳霞說：“市裡的老太太老爺子，年年體檢，按時體檢，發現什麼毛病，根本不需要吃藥，平時飲食注意一下就能解決了。”
葉國盛猶豫了一下，說：“萬一我查出來生病呢？”
“放心，沒病就不會給你查出來有病。”
葉國盛沉思。
葉鳳霞問：“爸，你連國家都不相信了？”
“那肯定相信。”葉國盛堅定地說：“國家不能相信，那還有誰能相信？”
“那我們就去體檢一下。”
“過兩天再去。”
“為什麼？”
“再多賣兩天菜，我答應了李力紳，兩天後給他多弄點菜，讓他拉到市裡賣，不能不講信用的，還有我得和你順子叔說一聲，然後再去。”
“行。”
隻要葉國盛願意去體檢，那就行了，葉鳳霞也不想逼迫葉國盛，反正慢慢來，她主要也是就擔心爸爸年紀大了，有什麼小毛病，發現問題提前治療，總比小病拖成大病的好。葉鳳霞心下輕鬆，當即給葉國盛夾菜，讓葉國盛吃。
吃完之後，葉鳳霞又開始給葉國盛洗衣服洗床單收拾房子，不管葉池葉國盛怎麼阻止，葉鳳霞都要乾活，葉池就跟在葉鳳霞後麵，幫著葉鳳霞乾活，兩天後，葉鳳霞需要上班，就帶著靈靈回去了。
葉池葉國盛看著公共汽車消失許久之後，才戀戀不舍地朝景山走，到景山時，和順子一起給李力紳準備蔬菜，順子扭頭問：“老哥，鳳霞走了？”
葉國盛說：“走了。”
順子歎息一聲說：“還是閨女好啊，閨女好啊，知冷知熱知道心疼父母，哪像兒子就知道啃爹。”
葉國盛笑著說：“也有好兒子。”
“好兒子少！太少了！”順子說：“還是閨女好，要是有一個閨女，我樂死了，想想我們年輕的時候啊，那麼多人去做那什麼超，就那可以照出是男孩女孩的超。”
“B超。”葉國盛記得這個詞兒。
“對，就是B超，那麼多人看到閨女就打掉，生了閨女就扔了，我真心疼啊，我命不好，生不了閨女，看到你家鳳霞這麼好，我就羨慕啊。”
“教育好了，男女都一樣。”
“不一樣，閨女就是好。”順子就是因為沒有閨女，又看到彆人的閨女特彆疼父母，缺什麼就覺得什麼好。
葉國盛笑了笑，也不和順子辯解，繼續摘菜，忍不住又用手揉了揉眼睛，順子邊摘菜邊轉頭看了一眼，說：“老哥，你怎麼又揉眼睛了？”
“看不清楚，揉揉能看清楚一點。”
“怎麼會看不清楚呢？”
“老花眼啊。”
“我也老花了，但是也不用常揉眼睛。”
“你年紀小。”
“我大哥年紀大，比你還大。”順子說：“他也沒有常揉眼睛，老哥，你是不是眼睛有問題？你這揉眼的頻率太高了，是不是看東西比以前模糊很多？要不去醫院檢查一下，看看是不是白內障青光眼什麼的，老年人特彆愛得這個。”
之前葉鳳霞和葉國盛說體檢醫院的事情時，葉國盛沒覺得有什麼，可是此時聽順子一說，葉國盛莫名的心理一咯噔，接著又聽到順子說：“之前，就我們條街，你知道的，老齊今年七十多歲了，得了白內障還有青光眼吧，去醫院治療，也不知道怎麼治療的，也不知道去哪兒治的，帶著紗布回來，結果回來沒幾天，紗布取掉了，眼睛更模糊了，現在就像是個睜眼瞎子。”
睜、睜眼瞎子——葉國盛臉色都白了。
順子繼續說：“他現在每天出門做個什麼事兒，都得他老伴陪著，幸好他有老伴。”
順子老實巴交，又沒什麼心思，有時候說話也不太思考，聽到鎮上什麼風言風語，就按照風言風語說給葉國盛，壓根兒沒有看到葉國盛難看的臉色。
葉國盛不由得就把老齊的情況往自己身上套，控製不住地打了一個寒噤，下意識地轉頭看向不遠處的葉池，葉池正在豆角架前，墊著小腳摘豆角，他能看清楚葉池的身影，卻看不清楚葉池的小臉。
明明以前這個距離都能看到的啊，怎麼現在看不清楚了呢，他心頭一駭，趕緊用手揉眼睛，揉了又揉，終於看清楚葉池的小臉。
葉池正好朝這邊看，亮晶晶的眼睛裡滿是天真的喜悅，可是看到葉國盛臉色不大對，他小臉不由得一凝，雖然他天真樂觀，但是他對大人的情緒感知極其敏感，感覺到爺爺的不對勁兒，他拿著手裡的豆角小跑過來，問：“爺爺，你怎麼了？”
葉國盛從恍惚中抽離，望著葉池。
葉池喊：“爺爺。”
葉國盛不自然地應：“唉。”
“你怎麼了？”葉池昂著小臉仔細看葉國盛。
葉國盛趕緊說：“沒怎麼。”
“沒怎麼你怎麼老看我啊？”
葉國盛笑笑說：“就想看看你。”
“爺爺，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不是。”
“那你是不是累了啊？你要是累了話，你就歇會兒，我來摘豆角，我現在摘好快的，一會兒就能把李叔叔的後備箱給裝滿了。”
葉國盛看著葉池，忍不住笑了，笑中帶著不安。
葉池當葉國盛的累了，小手拉著葉國盛的手，把葉國盛從蔬菜田裡拉出來，拉到旁邊的石頭上坐著，將爺爺的保溫杯遞給爺爺說：“爺爺，你坐著歇會兒，我去摘豆角。”
葉國盛說好。
葉池又開心地跑去摘豆角。
葉國盛握著保溫杯，卻沒有喝水，望著活潑可愛的葉池，心裡升起一陣陣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