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夜晚。
葉迦彆扭地躺在床上,自己“妻子”親密地挨著他。
她冰冷柔軟手臂如同某種蛇類一般纏繞在他手臂上，幾乎整個身體都與他嚴絲合縫地緊貼著。
女子漆黑長發鋪散開來，猶如一張網似將他攏在其中,落在他頸間,活物似鑽入他睡衣裡,帶起一種細密癢意。
妻子抬起眼眸,甜蜜地笑著。
她仿佛沒有看到對方推拒之意似，湊上前去,向著青年唇上吻去。
葉迦趕忙閃躲，讓那個吻落在了自己頰邊。
但女子好像沒發現似，臉上笑意沒有絲毫變化，溫溫柔柔地說：
“老公,晚安。”
葉迦扯了扯嘴角,乾巴巴地回道：
“……晚安。”
對方臉上笑意更深,她將自己頭顱枕在對方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葉迦身體微僵,定定地注視著黑暗中天花板。
耳邊呼吸聲清淺，慢慢地變得均勻起來，似乎已經陷入熟睡。
葉迦垂下眼眸，看向那個枕在自己肩頭上女子，對方白瓷似臉在黑暗中顯得格外紮眼,長長眼睫垂著,在臉上印下深深陰影，薄唇抿著，在睡夢中還帶著隱隱笑意。
不知道為什麼,葉迦覺得她應該不是鏡靈化身。
畢竟,這個角色性格也太……鮮明強烈了,甚至到了葉迦都覺得難以應對程度。
但還是確認一下為好。
鐮刀鋒利刀刃在夜色中悄無聲息地劃過，不帶起一絲一毫漣漪，毫無阻礙地從女子身體裡劃過。
女子仍舊沉沉睡著，沒有任何反應。
果然不是。
葉迦鬆了口氣，也不知是放鬆還是遺憾。
雖然知道了對方不是自己要找人，但是要讓他在這裡和陌生人同床共枕入眠還是不太可能。
畢竟葉迦在遊戲裡待時間太長了，對手不光是那些時時刻刻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要他命厲鬼和怪物，還有居心叵測玩家，在生死邊緣遊走著，一旦放鬆警惕沉沉入眠就可能就此長睡不醒。
他幾乎無法在身旁有其他人時候入睡，即使是睡著，也能在轉瞬間蘇醒，用最短時間調整到作戰狀態。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黑暗從周圍漸漸侵襲，一股難挨睡意從身體深處升起。
身側緊貼著軀體冰冷而柔軟，卻莫名給他一種……安心熟悉感……
意識越來越模糊，被困意拉扯著墜入黑暗寧靜深淵。
葉迦陷入了沉睡。
黑暗籠罩著不大房間，兩道平穩呼吸應和著，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祥和。
突然，其中一道呼吸消失了。
麵容文雅細致女子無聲地睜開雙眼，長長眼睫下，她雙眼已經變成了猶如飲飽了鮮血般暗紅色，在夜幕掩映下顯得分外詭譎邪異。
她手冰冷而柔軟，靈活向下遊動，蛇一般攬住對方勁瘦纖細腰身。
距離進一步拉近，兩人身軀幾乎嚴絲合縫貼合在一起，共享著彼此身體溫度。
嵇玄抬起眼，視線放肆地在自己身旁青年身上遊移著，滾燙火辣目光從對方熟睡靜謐側臉緩緩向下滑，然後順著修長白皙脖頸落入睡衣微微敞開領口之中，用視線將對方身上每一寸皮膚貪婪地舔過。
他勾起唇，鋒利雪白牙齒在猩紅薄唇間若隱若現，猶如嗅到血腥味鯊魚。
身側青年毫無防備地熟睡著，全然不知自己睡前喝下牛奶已經被人做了手腳。
嵇玄將自己整個人窩進對方臂彎內。
他抬起頭，冰冷唇落在自己先前沒有碰到位置——對方嘴唇上。
許久，他舔舔唇，略帶笑意聲音已經變回了原先低沉沙啞：
“老公，你忘了我們晚安吻。”
·
第二天，葉迦在床上蘇醒過來。
已經日上三竿，明亮陽光猶如流水般將房間填滿。
葉迦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花了幾秒鐘時間才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
他……有多久沒有這麼熟地睡過了？
身上骨頭和肌肉因為久睡而變得疲乏，葉迦從床上緩慢地爬了起來，揉了揉自己亂蓬蓬頭發。
“阿迦，你醒了？”
葉迦抬起頭，向著聲音傳來方向看去。
隻見自己“妻子”正站在門口，微笑著看著自己，黑色職業裙裝將她玲瓏有致曲線勾勒出來，臉上化著精致妝容，似乎正準備出門，她嗔怪道：“你睡得也太熟啦，我今天早上推你你都沒醒。”
葉迦一愣。
似乎沒有注意到他愣怔，妻子踩著高跟鞋噠噠噠地走了進來，熟練而自然地彎下腰，拽住他睡衣領口，在他嘴唇上落下輕柔一吻。
葉迦本能地繃緊身子，但是還沒有等他做些什麼，對方就輕巧地退開。
麵容淑雅溫柔女子半垂著眼，笑意吟吟地注視著他。
她伸出手，冰冷蒼白指腹緩慢輕柔地從葉迦下唇蹭過，將被自己烙上去口紅印子抹掉：
“快起來吧，早餐我放在桌子上了。”
唇上似乎還殘餘著對方指腹細膩觸感和溫度。
葉迦有些懵地眨眨眼，下意識地抿了下唇，卻沒注意到因為自己動作對方微微加深眸色。
“好啦，”妻子收回視線，溫溫柔柔地勾了勾唇，臉上笑容仍舊完美無瑕：“我上班去啦，晚上見。”
說完，她踏著高跟鞋，噠噠噠地向門外走去。
葉迦從床上爬了起來，踩著拖鞋來到衛生間。
鏡子裡照出是他自己五官，但卻又不完全是他自己。
青年眉眼間帶著溫潤儒雅書卷氣，唇角即使在不笑時候也自然微翹，皮膚雖然偏白皙，但是卻屬於正常範圍，他身體瘦削，因久不運動而顯得有些孱弱，但卻仍舊挺拔筆直。
葉迦注視著鏡子裡那個陌生自己。
這就是……如果一切都沒有發生過自己。
但是，當他直直地望入鏡子中那人淺色雙眸深處時，卻仍然能看到熟悉漠然神色，疏遠而冰冷地注視著身邊一切，仿佛和周圍格格不入——那是經曆了一切人所無法想象折磨之後，掙紮著從地獄中爬出來人才能擁有眼神。
……有時候，他甚至並不完全確定自己仍能算是人類。
葉迦斂下眼底複雜神色，微微垂下眼眸。
突然，他目光一頓。
葉迦再次抬起眼，稍微湊近了些鏡子裡自己，然後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他稍稍側了下頭，視線落在鏡子裡自己脖頸和鎖骨上。
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上麵印著幾個淺淺紅印子，淩亂地落在頸側，在過分白皙皮膚上顯得有些紮眼醒目。
葉迦用手指蹭了一下。
擦不掉。
蚊子咬嗎？
葉迦眉頭皺更緊了些，陷入了沉思之中。
真是奇了怪了……這次鏡靈實在是太奇怪了，製造幻象裡居然還模擬出了蚊子存在？
這也太真實了吧？！
·
身穿職業裙裝高挑女子踏著高跟鞋走出小區門。
她身形在瞬間發生了變化，短短幾步，就從一個身材玲瓏高挑女子變成了挺拔成年男性，身上衣服猶如漆黑流水般隨著他體型發生改變，變成了樣式簡單長袖長褲。
嵇玄抬眸看向蒼空，蒼白修長手指在虛無中收攏。
下一秒，某種怪異東西在他指縫間成型。
那東西拚命地掙紮著，身體呈現出一種半透明膠質狀，在人臉和動物形態之間切換著，最終停駐在一條蛇一樣形狀，細長身體上色彩斑斕，還在隨著扭動緩慢地變換著顏色。
“啊啊啊啊饒命！饒命！”鏡靈發出尖細慘叫：“我不敢了！不敢了！”
嵇玄垂眸看著它：“不敢？不敢什麼？”
“我，我把他拉進來時候不知道他是您人！”鏡靈結結巴巴地解釋道：“而且！而且我不是故意！是那個把我搬起來人強行扔過去，我才……我才……”
“你為什麼那麼慌張呢？”嵇玄漫不經心地說：“我沒說你做不好。”
“……啊？”
這下是鏡靈愣住了。
它傻傻地在腦海中回味著這句話，似乎完全沒想到眼前這位可怕大佬居然會說出這樣話。
嵇玄抬眸掃了眼周圍環境。
能看出來這隻鏡靈等級和能力不夠高，雖然在儘力地模仿現實模樣，但是頂多隻能展現出一個表層相似世界，在細節上則略顯粗糙，更像是一個漂浮著氣泡，在斑斕表麵上倒映著一小部分折射扭曲現實。
他收回視線，聲音平靜：
“這裡是他內心深處最渴望景象，不是嗎？”
鏡靈有些捉摸不透對方用意，膽戰心驚地回答道：“也，也可……可以這麼說吧……”
嵇玄微微地笑了，眼底泛起一絲醉人溫柔，但是卻莫名地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麼，隻要哥哥喜歡，我不介意讓它變成現實。”
這隻鏡靈能力太弱了。
但是，如果有了他輔助，這個世界就可以不再是幻象。
世界規則和空白區域被自然而然地填補，它就將不再是一個現實世界粗糙拙劣模仿，而變成一個近乎於平行世界存在，獨立於現實世界之外，自成一體地運轉著。
每個人物能以對方頭腦中記憶為藍本進行搭建，真實地活起來——如果葉迦不滿意，他還可以從現實世界將人擄來，消除掉記憶，讓他成為葉迦理想世界中完美配角。
當然，這一切都需要付出很大代價，才能足以支撐這樣龐大計劃進行。
但，如果這是葉迦真想要……
那麼，嵇玄將會用儘一切手段，保證這個世界成型——
一個平和，沒有厲鬼和怪物，沒有遊戲，也沒有死亡，悲傷，以及慘痛過往世界。
有隻是溫馨寧靜，細水長流。
而嵇玄也會和他一起，永遠地留在這個世界當中。
如果葉迦膩味了這個賢惠溫柔妻子，他還可以更換成其他更符合對方喜好模樣，無論性彆，性格，還是樣貌，都能足以滿足一個人對於自己伴侶所有期待。
鏡靈注視著眼前男人，一股難以自抑恐慌從心底升起。
作為一個能夠讀取人心怪物，它雖然能力還不足以達到可讀到對方猜想程度，但是它對於情感十分敏銳。
而它直覺告訴自己，這個男人是自己從未見過恐怖怪物。
——無論是能力，還是靈魂。
那是由執念構成深淵，黑暗而邪惡，深不見底，無所謂代價和手段，不達目絕不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