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葉迦一臉陰沉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他放眼望去, 自己的整個公寓都像是被暴風席卷過似的，從臥室，客廳, 到廚房，全都一片狼藉，隻有衛生間逃過一劫。
基本上……再住人的可能性已經不大了。
葉迦歎了一口氣，頭疼地揉了揉眉心。
他跨過地上的家具碎片，走到玄關，伸手拉開門——
一個小小的人影栽了進來。
他很顯然一直靠著門坐著，背後的支撐一消失，就失去平衡倒進了門裡。
少年躺在地上, 眨了眨猩紅的眼眸, 望著頭頂青年驚愕的麵容, 聲音微啞：“……早上好。”
葉迦：“……”
頭又開始疼了。
他深吸一口氣：“你在這待了多久？”
嵇玄從地上爬了起來，他搖了搖頭, 看上去格外乖巧懂事, 甚至有些可憐巴巴的：
“也沒多久啦。”
葉迦攥著門把手的手指緊了緊。
裝，你就給我裝。
他抬起眼，視線落在嵇玄身旁的地麵上。
地上整整齊齊地擺著兩盒餅乾，一個蘋果，兩瓶牛奶，一大盒果汁。
葉迦愣了下：
“……哪裡來的？”
嵇玄順著葉迦的視線看了過去：“哦，這些啊。”
他若有所思：“鄰居給的。”
在他坐在這裡的這段時間, 總有人路過，然後心疼地詢問他為什麼獨自一人坐在這裡。
身材單薄的少年背靠著緊緊關閉的門板，靜靜地坐在樓道裡，漆黑的眼眸大而亮, 小臉乾淨而漂亮，聲音中還帶著點未脫的稚氣，看上去又懂事又可憐：“媽媽把我趕出來了，我來找哥哥一起住。”
——某種意義上，他沒說謊。
“他不讓你進門嗎？”鄰居加倍心疼。
“不是這樣的，”少年有些失落地歎了口氣，搖搖頭：“都怪我我辦了錯事，在等哥哥消氣。”
“那也不能把小孩子拒之門外啊！尤其是現在這個世道，”鄰居有些氣憤：“這大人也太不負責了。”
他和藹地問：“要不要進我家裡等啊？”
少年抿著嘴笑了：“不啦。”
在發現對方態度堅決，鄰居隻好作罷，隻是強行給他塞了不少零食。
每有一個人路過，這樣的對話總會發生一次。
所以他身邊的零食也越來越多。
嵇玄若有所思地說：“人類真熱情。”
葉迦：“……………………”
他好像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自己現在大概率社會性死亡了。
他咬牙切齒地說：“你裝小孩子上癮了是不是？”
嵇玄向房間內邁了一步。
在熹微的晨光和樓道昏黃的燈光下，地麵上小小的影子瞬間拉長。
身材高大的男子低垂著眼，輪廓深刻而冷硬的眉眼在明暗交織的光線下如同雕塑，猩紅幽暗的眼眸半掩在長長的睫毛下，專注地凝視著眼前的青年：“那……你更喜歡我這個樣子？”
他的聲音壓的很低，沉沉的嗓音中帶著一點沙啞的笑意：“哥哥？”
兩個人的距離瞬間拉近，成年男性身上那迫人的氣勢毫無保留地鋪展開來，兩人的鼻尖幾乎相抵。
葉迦呼吸一窒，猛地向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淺色的眼眸在暗處閃爍著冰冷敵意的光芒。
看著立刻被嚇跑的青年，嵇玄有些可惜地歎了口氣。
明明知道成年和幼年的狀態都是他一個人，也一直說著不會心軟，但是卻總是沒法對小孩子硬下心腸。
哥哥總是這個樣子……真的是太可愛了。
——既然這樣，就不能怪他在這方麵占點便宜了。
葉迦冷冷地說：“無論哪個樣子，都和我無關。”
嵇玄含笑點點頭：“我明白。”
才怪。
葉迦謹慎地看了眼自己麵前的男子，再次稍稍後退半步，和他保持著一定的安全距離之後，緩緩問道：
“你和人類合作，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嵇玄受傷地皺了皺眉頭：
“哥哥，你居然能不相信我嗎？我在局裡說的可句句都是實話。”
葉迦微微眯起雙眼，審慎地打量著他，沒有回答。
但是他的肢體語言全部都在回答嵇玄的問題——沒錯，他的確完全不相信他。
“好吧。”嵇玄收斂了臉上玩鬨的神情，認真起來：“我知道我現在沒法讓你相信我，但是我們的目的至少在這個階段是相同的。”
他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唇，猩紅的眼眸深處劃過一絲幽暗的冷意：
“畢竟，有她在，我這個王做的也不安穩。”
一個無法動搖的權威壓在頭上，還時時刻刻挑撥其他S級厲鬼來挑戰他的統治，時間長了，也的確令人膩味。
這個理由似乎說服了葉迦。
他盯著嵇玄看了幾秒之後，終於鬆了口：“……好吧。”
“但是我需要看到你合作的誠意。”葉迦說：“我的懸賞令現在還掛在仇恨榜上……”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嵇玄就立刻表明了態度：“我這就把它撤掉。”
——至少今晚的目的達成了。
葉迦想關門。
但是他卻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對方已經踏入了自己家的門檻，走進了玄關。
葉迦：“……”
失誤了。
嵇玄再次緩緩地內走了一步：“那……哥哥，你時不時也應該拿出一些誠意來呢？”
葉迦渾身的肌肉頓時緊繃起來。
他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你想要什麼？”
嵇玄短暫地低笑了一下：“不要這麼緊張嘛。”
身邊的空間裂開一道猩紅的縫隙，一張紙輕飄飄地落在他的掌心。
他將紙張遞給葉迦：
“我隻是想讓你做我在局內的指定對接人。”
葉迦掃了眼上麵的內容。
昨天晚上他隻是匆匆一瞥，沒有來得及看清——這的確是管理局高層下達的直接命令，沒有作偽。
“今天你的上級應該就會通知你這件事了。”嵇玄垂眸注視著葉迦，低聲說：“我隻是想提前和你分享這個消息而已……哥哥。”
葉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很顯然沒吃他這套：
“可以，還有呢？”
嵇玄在心裡無聲地歎了口氣。
——果然還是裝小孩子的時候這招好用。
他麵不改色地說：“從今天之後，我應該會以之前幼年體的狀態和你聯絡。”
葉迦皺起眉頭：“為什麼？”
“人類不認識我現在的樣子，可是厲鬼怪物們就不一樣了啊。”嵇玄輕描淡寫地說：“……你應該不希望讓自己現在的身份被暴露吧？”
他清楚，某種意義上，葉迦是一個非常好預測的人。
雖然現在的一係列事情將他重新卷入到漩渦中央，他依舊還是渴望在一切結束之後，重新回到平靜安穩的現實生活之中，他不希望成為萬眾矚目的救世主，反倒是更喜歡那個後勤部普通成員的身份。
所以，他現在即使以ACE的身份走到人前，參加戰爭，但卻仍舊將自己身為“葉迦”的存在深深藏起。
嵇玄非常喜歡這種感覺。
這個世界上，隻有他一個人能夠獨自占有哥哥的兩個世界。
這個想法令他感到無比的滿足。
——所以，嵇玄也拿準了他不會拒絕自己的提議。
他再次加了一把火：“而且，從今天開始，你是我唯一的對接人，所以我之後將再也不會出現在你管理局同事的麵前，他們也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存在。”
果然，葉迦陷入了深思。
許久之後，他點了點頭：“……好吧。”
嵇玄唇畔的笑意加深。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
葉迦冷冷地掃了他一眼，伸出手握了下對方懸空的手掌，重音落在前兩個字上：“暫時，合作愉快。”
還沒有來得及他把手抽離，就感到自己手中的那隻手掌迅速地變小。
葉迦一愣，一時忘記把手放開。
眼前的少年伸出另外一隻手，眯著眼睛笑著，得寸進尺地握住了他的手腕，輕輕地搖了搖：
“——長期的也不壞。”
葉迦被燙到似的將自己的手掙脫出來，眉頭皺的死緊。
他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想起來自己剛剛同意的內容，又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
嵇玄好似沒有發現似的。
他環視了一圈眼前幾乎已經爛成稀碎的房間，有些驚訝地挑挑眉：
“你的房間怎麼了？”
葉迦順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他似乎這才想起來自己房間的這碼事，表情瞬間陰沉下來，咬牙切齒地說：“……你的魚乾的好事。”
哦？還有這等好事？
嵇玄眼前一亮。
他將自己的欣喜掩飾的滴水不漏，臉上露出一副愧疚惋惜的神色：“對不起，是我的錯。”
葉迦皺著眉，警惕地看向他。
嵇玄說：“我名下有幾套房產，你可以看看想住在哪裡……”
他的話沒說完，就被葉迦毫不猶豫地打斷了：
“不用，賠錢就好。”
嵇玄順水推舟地點點頭：“當然，錢肯定是要賠的。”
他話鋒一轉：“但是，在你的房間休整好之前，你總得找個地方住吧？”
葉迦：“……我住酒店。”
“如果你不想讓我打擾你，我不會踏入半步。”嵇玄眼底笑意閃現：“住酒店和住我那裡什麼區彆呢？”
這區彆可大了去了。
葉迦可不想和他有任何私人生活上的牽扯，離他自然越遠越好——住進嵇玄名下的任何一棟房產中都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馳。
他堅決地搖搖頭：“不用了，多謝。”
嵇玄循循善誘：“你可以近距離監視我。”
葉迦笑了下，但是眼底卻沒多少愉快的意味：“如果這種地方還需要我監視，我想這個合作也就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雖然還是很可惜，但是嵇玄適可而止地停下了勸說。
今天晚上他已經達到他最初的目的了，倘若再逼得太近，反而可能過猶不及。
“那好吧。”嵇玄環視了一圈眼前仿佛被狂風摧毀過後的公寓，說道：“你的房間我會負責找人修繕的——畢竟，這也算是我的錯，這個你應該不會拒絕吧？”
葉迦想了想，勉為其難地回答：“……可以。”
也算是各退一步，達成共識。
他將鑰匙丟給嵇玄：“儘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