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葉迦和縱偶師相遇過兩次。
第一次相遇之時, 他還尚未被賦予ACE之名，和自己的隊友進入了由縱偶師編織而成的副本當中，十五人的小隊, 六人死亡，八人被製成人偶，隻有葉迦堪堪逃離。
第二次相遇之時，他在積分榜上排行第二十三，進入了一個雙重BOSS的副本。
為了逃離另外一個BOSS的死亡陷阱，葉迦利用縱偶師變態的收集癖為他設了個套，給了他一個機會，能夠再次將那個僥幸從自己的手中逃離的玩家納入自己的收藏之中, 縱偶師咬鉤了, 但結果卻是……葉迦把他的收藏室掀了個底朝天, 毀掉了好幾個縱偶師最愛的鬼偶，然後成功逃之夭夭。
他們的梁子就此結下。
在那之後, 葉迦經常能夠在仇恨榜上刷到自己的名字, 縱偶師一直都是出價最高的那幾個大佬之一。
看著麵前麵目猙獰的鬼偶，葉迦若有所思地挑挑眉：
“看來你最近增加了不少藏品嘛。”
“嘻嘻嘻……喜歡嗎？”縱偶師的聲音中有種詭異的溫柔和癡迷：“你也會變成其中之一的。”
葉迦輕笑一聲，抬頭看向頭頂漆黑蒼穹中懸浮著的操縱之手：
“怎麼？你還沒輸習慣嗎？”
他的語氣雖然輕鬆，但是目光卻仍舊鋒利警惕。
——即使在遊戲中，縱偶師也不是什麼特彆好相處的角色，更彆提現在對方還有備而來。
果然，在他話音落下的瞬間, 那些鬼偶在無形絲線的操控之下，猛地向站在黑暗中央的青年撲了過來。
鋒利的刀光在黑暗中閃耀，鐮刀無聲無蹤地在鬼群中劃過，好似某種有生命的綢帶, 迅疾而鋒利。
在那瞬間，叮叮當當的絲線斷裂聲響起，被割斷傀儡線的鬼偶瞬間失去了牽引力，仿佛被抽掉骨頭一般軟倒在地。
葉迦有些沒反應過來。
等等……就這？
不對吧？
還沒等他搞明白下一秒，地麵的傀儡線蠕動起來，一絲一絲地迅速向著那些鬼偶的身軀中鑽去。
穿破皮肉的聲音響起，就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穿針引線似的。
無數鬼偶的扭曲怪異的肢體都向著同一個方向聚合，仿佛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拉扯起來，那些蒼白的，青灰的，醜陋的，血肉模糊的，變形的身體被縫合在一切，逐漸變成了一個巨大而可怖的怪物。
葉迦不得不抬起頭，才能勉強看清怪物的全貌。
“嘻嘻嘻。”縱偶師的聲音從高空遠遠地傳來，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住的得意和炫耀：“這可是我最新的傑作，是不是非常漂亮？”
葉迦：“……”
他一言難儘地打量了一邊眼前深吸一口氣，緩緩地問道：“合，合體變身？”
縱偶師：“………………”
他的聲音頓時變得尖刻鋒利了起來，幾乎有些氣急敗壞：“我看你等一會兒還能不能囂張的起來！！”
懸浮在空中的尖細手指猛地一提。
緊接著，那隻巨大醜陋的怪物動了起來，隨著它的每一步，整個地麵都發出強烈的震顫，周圍的架子接二連三地跌倒在地，整個空間都隨之顫抖。
葉迦手握鐮刀，謹慎地緩緩向後退去，與它拉開一定的距離。
調侃歸調侃，這個怪物的確要比先前那麼多鬼偶加起來都強得多，更糟糕的是，現在它的身上再也沒有明顯的傀儡線，而是被深深地藏進了醜陋堆結的身體當中，也使得它的弱點更難被發覺。
葉迦嘗試著和它過了幾招。
但是卻發現，它身上所有被砍下來的肢體都會再以另外一種扭曲的姿勢回到怪物的身上，完全沒法對它造成更多的傷害。
——既然如此，那就擒賊先擒王。
葉迦思維如電轉，腳下蹬住一旁的貨架，身形靈活輕盈，迅速地閃開怪物向他抓來的青白色巨手，而是直直地向著空中躍起！
手中的鐮刀劃開一道森白雪亮的弧線，但卻沒入了頭頂黑暗的泥沼當中。
完全沒有碰到實體的是感覺。
但是，縱偶師懸浮著的手卻的的確確近在眼前。
葉迦一怔。
——這是怎麼回事？
·
嵇玄的步伐下意識地一頓。
前方，青年站在黑暗和光明的交界處，脊背單薄而筆直，一雙淺色的眼眸中倒映著不遠處滔天的血浪。
他向著嵇玄伸出手，指尖蒼白纖細，模糊在了背後的一片空白光暈中，好似會如同初雪般融化似的。
“阿玄。”
青年的聲音平靜而悲傷，有種異樣的脆弱感。
男人微微眯起雙眼，猩紅色的眼眸深處情緒莫測。
幾乎就在這瞬間，幾根韌如鋼鐵的傀儡線從他的背後襲來，角度刁鑽，幾乎避無可避！
血海無聲地騰起，傀儡線沒入到猩紅的波濤之中，消失的無聲無息。
幾乎就在同時，眼前的青年手中浮現出巨大的鐮刀，淺色的眼眸深處閃過銳利危險的冷光，以一種淩厲狠絕的姿態向他劈砍而來，刀刃破空的聲音響起，仿佛能夠割裂時間和空間，在轉瞬間就襲至嵇玄的眼前。
嵇玄迅速後退，避開這一擊，眼底閃過一絲異色。
他從一開始就清楚，這絕對不是葉迦。
以葉迦現在的態度，不一刀砍過來就已經是心有仁慈的了，更彆提叫他“阿玄”了。
但是……
嵇玄再次避開對方的一擊，擦著刀刃掠過青年的身邊，在擦身而過的瞬間，他低下頭，嗅了嗅對方身上的氣味。
冰冷森寒，帶著一絲血腥味。
雖然氣息稀薄，但卻的的確確是對方沒錯。
他微微眯起雙眼，看向繼續向自己攻來的“葉迦”。
青年眸光冷冽，姿態仿佛早已戰鬥了千百回一般，嫻熟而靈巧，整個人猶如一柄出鞘的利刃，閃爍著危險的寒光。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突然，青年收住了刀鋒，然後猛地騰躍而起，向著頭頂黑暗的蒼空躍去——他一刀劈砍在了空中，然後落了下來。
嵇玄微微一怔。
……這是怎麼回事？
另外一邊。
葉迦皺起了眉頭。
眼前怪物的攻勢越發淩厲逼人，但是他卻無法將絲毫的傷害賦予至其上，它就像是一個巨大的泥沼，將他的每一次攻擊都吞噬殆儘。
而且更奇怪的是……
葉迦在閃躲的間歇，抽空抬眼向著天空投去一眼。
隻要是遊戲中的存在，他的武器都能穿透，但是，剛才他明明攻擊的是縱偶師的手，可卻好像穿透影子一般，直接落在了虛處，那麼隻有兩種可能——要不然是縱偶師的手並不在那裡，要不就是……他並不在自己以為存在的地方。
葉迦在巨大鬼偶的攻擊下拚湊著自己零碎的思路，大腦飛速地運轉著。
他將自己自從進入這個店鋪之後的每一瞬間都在腦海中過了一遍——似乎每一步都毫無破綻，沒有絲毫不對勁的地方，隻除了剛才，在縱偶師話音落下的瞬間，他和嵇玄突然分開了。
為什麼分開？
照理來說，是為了逐個擊破……
葉迦微微一怔。
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抬頭向著空中看去。
頭頂的兩隻手懸浮著，尖細的指尖在空中眼花繚亂地舞動著，仿佛在跳舞一般。
如果是為了逐個擊破的話，那麼，縱偶師怎麼會一直待在自己這邊呢？嵇玄再怎麼說也是作為嫡係的鬼王，葉迦不覺得縱偶師會那麼輕視他的存在，隻對付自己，而對嵇玄放任不管。
——說不定……他們兩個人其實並未分開。
嵇玄閃躲著。
周圍的血浪層層疊疊，一波一波地騰空而起，阻擋著麵前青年的攻勢。
他謹慎地退後，和對方拉開距離，忖度著麵前青年的身份。
人偶嗎？
不像。
倘若縱偶師想要製成人偶，就必須將對方的靈魂納入到自己創造的容器當中，這樣才能隨時隨地的進行操控——整個過程如同手術一樣精細，而且必須選取對方意誌力最為薄弱的時刻進行，所以心智越強的人，製造人偶所需要的時間也就越漫長。
嵇玄不認為在這麼短時間內，縱偶師就能將葉迦製服，並且完成“手術”。
但是，他卻能真真切切地從對方的身上感受到葉迦身上的氣息，雖然微弱，但是卻無法作假。
看來，這隻和“母親的贈與”有關。
嵇玄眯起雙眼。
身邊的血浪隨著心意而動，凝化成劍尖，破開空氣，直直的向著青年的方向衝去。
直指心口。
青年鐮刀翻轉，叮地一聲將血刃切斷。
葉迦皺起眉頭，看著眼前的龐大怪物一轉攻勢，那粗壯青白的肢體幻化出尖銳的刀光，開始向著自己的心口發動進攻，招招致命，幾乎令他無法找到空隙去思考現在的情形，隻能用自己的戰鬥習慣一次又一次地進行抵擋和反攻，可是卻仍然無法對其造成任何傷害。
頭頂，縱偶師在黑暗中無聲地大笑——
他從來沒有如此開心過。
不僅是曾經數次從他手中逃脫的ACE，還有那隻所謂的鬼王，都被他玩弄於股掌之間，這樣的感覺是多麼奇妙，多麼暢快，多麼愉悅！
母親是多麼了解眼前的兩人啊——同樣習慣戰鬥，習慣殺戮。
隻要用一點小手段，甚至他都不需要做些什麼，就能讓他們成為自己舞台上任憑操控的人偶。
嘻嘻嘻嘻。
嵇玄微微眯起雙眼。
在看到對方將自己的攻擊彈開的瞬間，他確認了一件事。
——對方能夠對自己的攻擊做出反饋。
那麼，倘若他猜的沒錯的話，葉迦在另外一邊進行戰鬥，那麼，他的對麵也會有一個同樣在進攻的敵人。
眼前的青年剛才突然躍起的動作，說明縱偶師無法對“葉迦”進行直接的操控。
所以，他就隻能操控那個敵人。
並且為了保證葉迦的每一次攻擊都落在實處，那縱偶師就必須保證時刻讓那個敵人和自己的位置相對應的同時，對葉迦進行攻擊。所以，那這個敵人必須足夠大，才能避免對嵇玄的位置感應失誤。
非常聰明。
但是，如何破局呢？
因為無論嵇玄是否進攻，對麵那個敵人都不會停止攻擊。
所以葉迦為了自保，就更不能停下。
嵇玄無聲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向著虛空掃了一眼。
下一秒，他的周身騰起洶湧的血浪，在轉瞬間就膨脹到了可怕的地步，他直直地向著青年的方向衝了過去，周圍的血浪凝成鋒利的錐形，那四麵八方騰起的猩紅海洋遮天蔽日，幾乎能夠瞬間將眼前的青年吞沒。
縱偶師興奮了起來。
終於，鬼王要認真了嗎？
他終於結束了試探，決心一擊結束戰鬥嗎？
他注視著眼前重疊的兩個空間，整個人因為激動而戰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