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是如此。
珊瑚宮心海伸出的手久久沒有獲得回應,她眨了眨眼,複又微微歪頭,看向了映見。
“您是討厭我嗎?”
周圍的氣壓瞬間變得低了不少,並不是眼前的少女,而是周邊的將士傳來的隱怒。
即便如此,映見也無法說出否認的話。而是目光微微偏開,道:“我不喜歡肢體接觸。”
準確的來說,是完全不想與背棄神明者有哪怕一星半點的接觸。
映見避開了珊瑚宮心海的視線,以求不暴露自己的厭惡。大概是早有準備,從離島到鞜韝沙,八重神子話裡話外都同自己說了不少有關反抗軍的事。於是映見自然是知道“珊瑚宮心海”的名頭。
如珊瑚宮心海所說,她是稻妻海祇島珊瑚宮的“現人神巫女”,也是現任海祇島最高領袖。如今海祇島舉旗反叛,這位集文韜武略一身的珊瑚宮大人,自然也就成為了反抗軍的領頭人。
也是幕府真正意義上的,敵人。
內心的怒火又一次地湧了上來,再察覺到這一點後,映見又一次地緊緊按住了刀柄,嘴巴長了又合,最終咬了咬牙,目不回避地看著那位琉璃一般的美人。
“我並非海祇島之人,所以,恕我冒犯。”映見道,“我有問題想要問你。”
珊瑚宮心海的神色並沒有多大的改變,她的唇角微微勾起,眼中流光瀲灩:“反抗軍並非隻有海祇島之人,也有不少同您相仿感到迷茫者,您請說便是。”
映見點了點頭,沉默了片刻,垂眸道:“我向來認為,人類難以忘本。”
“嗯?”
“如若一個人富貴之時,哪怕為那人獻上黃金,那人也隻會感到是正常來往,不會有所感觸。但若是在一個人饑寒交迫幾乎死亡之時,哪怕隻是給它一塊糟糠,那人也依舊會記得恩人一輩子。所以我真的很好奇——”映見道,
“身為被罪者奧羅巴斯統禦之下的族人,本該淪為眾矢之的遭受排擠與磨難。將軍大人卻依舊不記前仇,寬容地將海祇島納入稻妻國土……如此值得感念之事,你們真是懷著決心、同那位強大的神明抗爭的嗎?”
人類真的是神奇的生物。
哪怕知道答案,哪怕不斷的告訴自己必須要冷靜下來、不能半途而廢平白浪費功夫,映見也會選擇將這句話問出來,無論給她十次還是百次的選擇,她依舊會向反抗的首領質問——
你們心中果真無半點不忍之意嗎?
你們當真沒有半分羞愧嗎?
稻妻與那位大人如珠似玉一般的牽連——你們就完全看不見嗎?
映見又太多想要質問的東西,即便當初的她多麼堅定地說著那些話。她也無法忍耐同自己最為敬愛的神明作對的這些人。即便隻是在這裡同他們呼吸著同樣的空氣,她的胸口就已經沉悶地不成樣子。
‘在媽媽知道有人向她舉起反旗之時,她一定會很難過的。’
即便在人類麵前表現地再如何堅強,媽媽她也是內心柔軟的神明。
這樣溫柔又強大的她……他們又有什麼資格讓她受到哪怕是一丁點的傷害?
是的。
在見到反抗軍首領時,映見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但凡眼前的領袖口中有一句不敬媽媽的話,她便會毫不留情地拔刀,將八重神子的計劃全然置於腦後。
她不會放過任何一個讓自己家人受傷的人,這是她的底線。
“那麼,映見閣下,您加入反抗軍又是為了什麼呢?”
得到的不是準確的答複,而是反過來的問句。
“您敬仰著天守的那位大人吧。”珊瑚宮心海篤定道。
映見搭在刀柄上的手短暫的一滯,沉默了片刻,道:“如你所言,我無意倒幕。”
場下頓時一片嘩然,珊瑚宮心海隻是抬起了手,喧嘩聲就停了下來。她微微點頭,示意映見繼續說下去。
“稻妻是永恒的國度,將軍大人即為‘永恒’本身。”映見抬眸,“稻妻的曆史在將軍大人的庇護下延伸,我等身為稻妻國民,僅是站在這片國土之上也足矣讓人感念將軍恩德,若是沒有將軍大人的話五百年前稻妻就已經亡了!所以我絕對不會將那位拯救了無數生靈的人因為一次兩次的過失、就把她全然當成全然的‘惡’。人類的壽命確乎受限,但若視野也受限,全然將那如珠似玉的牽絆置於視野之外的話——那又何嘗不是背叛?”
沒有人回應,場下皆是死一般的沉寂。
“……我不否認,我的確是自願來到這裡。”映見道,“但我想要做的事情隻有一件而已。”
她看著眼前的那位現人神巫女,眸中除卻堅定之外,是隱含謹慎的審視。
“我要將曾經的那位將軍大人帶回來,我答應過一個人,一定會將這份心意傳達給我們最為親愛的神明。”
那是狐齋宮最後同她說的話,也是當時意識崩壞的她唯一記住的一句話。
“她的視野不必永遠明亮,我會連同那位的一起、讓她永不被蒙蔽,永遠走在正確的路上。”
映見的聲音不大,語調帶著不容置喙的堅定。那雙赤色的眸中載著的是不屬於她外表年齡的穩重和威嚴。此時此刻,沒有任何人將她看作是簡單的少女,因為那周身所流露的氣態,全然是威嚴的上位者。
她冷靜自持地坦白著自己的目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緊鎖於現人神巫女。半晌,巫女輕笑了一聲,伸出雙手來,握住了映見搭在刀柄上的手,捧了起來。
“神明愛人,將軍大人定然會以人類的幸福為優。在將軍大人的眼中看來,此時即便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也同樣是為了庇佑人類。但於我而言,我隻希望族人安然無恙,稻妻百姓和樂。無論信仰,無論尊卑,我想做的事情與你並無差異。”
她道,“既然如此,那就讓我們一起,把曾經的將軍大人帶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