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給這件事定性時,你不能說他曾經就是一個心懷不軌的投機分子。
然而過去那個熱血的祝家平沒了,活著的是一個失敗者。
“或許過幾年您有機會東山再起,又或者您早就被忘記了,誰知道呢?”
祝家平聽到這話冷冷一笑,“你可真是主席的好學生,那你應該知道這句話,宜將剩勇追窮寇,不可沽名學霸王。”
斬草除根,方能日後安穩。
“那是對敵人。”南雁低聲歎道:“你隻是一個走錯了路的老同誌,將軍。”
這一聲稱呼讓祝家平渾身一顫,離開化肥廠時,這位曾經的首長腳下都有些踉蹌。
南雁寧願相信他隻是被腐蝕了信念。
何況她不信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現在隻是化肥廠的廠長而已,決定權並不在她的手中。
目送祝家平遠去,南雁回廠裡,驀然迎上了孫國興。
老同誌神色裡帶著幾分惋惜,卻也沒提關於祝家平的事情,倒是說起了廠裡工人有些想要參加高考。
參加高考讀大學,再分配工作,雖然最終都是走工作的路子,但對很多知青而言,大學生的身份很重要。
他們也跟滄城其他工廠打聽了下,有些廠子不製止,但有些廠子不太樂意。
到底是一塊相處過的,孫國興不忍心看這些工人們為難,就來找南雁說這事。
南雁倒是也不奇怪,“可以啊,廠子裡給他們行方便,你回頭去找一些能夠用的複習資料,讓他們複習傳閱。但是晚上學習彆那麼晚影響第二天的工作,誰要是因為複習功課導致注意力不集中,出生生產事故,我可不饒他。”
孫國興覺得這個好說,“你這麼說出來大家心裡頭警醒,估摸著也不會有什麼事,不然隻能偷偷學習,指不定出什麼事呢。”
“還有就是,除了報名、考試那幾天,工廠是不會給他們專門放假準備考試的,讓他們自己想好要不要報名考試。甭指望脫產準備考試,真要不工作也成,這崗位也彆覺得是自己的,這是廠子裡的,不會由著他們轉給家裡人或者賣給彆人。”
孫國興聽到這一條皺了下眉頭,但又覺得南雁這要求不算太過分,畢竟化肥廠的工人哪個不是培訓過的,還真不是隨隨便便轉崗給其他人就成。何況這條很早之前就提過,也不是新提出來的要求。
“另外還有最後一條,考上了那這工作崗位廠裡頭也會沒收,咱們廠的工作崗位並非工人私產,這件事他們應該都知道,彆回頭再來鬨騰。要是覺得經濟條件不足,可以跟廠裡打申請,考上大學後廠裡每個月會給一筆經濟援助,等到畢業分配了工作後,再慢慢償還。”
這件事南雁之前就想過,畢竟因為貧窮而不能讀書的情況不是沒有,二十一世紀還有呢,何況現在。
化肥廠支持他們讀書深造,但不能什麼好事都被他們給占了。
建國後很長時間以來,擁有鐵飯碗的工人都是幸福的,尤其是在鐵飯碗可以進行傳承轉賣的前提下。
這是對工人們的照顧,但也挖了很多坑。
工人的鐵飯碗可以繼承,為什麼乾部的不可以?
而後者一旦有了這樣的想法,他們的可操作空間更大。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世襲的崗位最終傷害的是普通人。
南雁在國企工作時,不就遇到了這事嗎?
所以在化肥廠的一些規章製度製定時,她已經竭儘所能的去避免那些不合理的製度。
比如繼承製的工作崗位。
上級部門也了解這事,但並沒有多說什麼。
隻是聽到南雁再度強調這事,孫國興多少有些奇怪。
但還是應了下來,畢竟這事的弊端他能看得出來。
比如說那工農兵大學生,剛開始招生時還能從農民子弟優秀工人戰士中來遴選一些人。
可到了後麵,乾部們紛紛把自家子女親人送到部隊工廠,等個一年半載再以工農兵大學生的身份進入大學。
和當初窮人家的孩子壓根沒機會讀書不還一個樣嗎?
現在重新恢複高考,起碼還能通過考試遴選出一些有真才實學的人。
隻不過鄉下子弟相對吃虧了些,畢竟他們本身受到的教育就不如城市裡的孩子。
這個問題,孫國興不知道該如何解決,他沒什麼大才能,也就是把南雁的這些話在廠廣播裡強調一遍又一遍。
保證傳達到每一個工人耳朵中。
對化肥廠的大部分工人而言,要不要參加高考是一個問題。
參加高考讀大學畢業分配工作,最終不還是工作嗎?
讀書得用個兩三四年,這幾年時間用來工作攢資曆掙錢不好嗎?
但高考又的的確確給了他們一個機會。
因為並不是所有人都想要當工人。
可誰又敢保證,你畢業後不是被分配到工廠裡工作呢?
萬一辛苦念了幾年書,又被分配到廠裡頭工作,最糟糕的是回到了離開的地方,曾經的工友如今都混出了點名堂,倒是自己要從零開始。
這麼一來,參加高考這事像一場豪賭。
有人想賭一把,有人則是被勸退。
廠裡頭許諾會進行經濟援助,這是在鼓勵大家參加高考。
也給了退路,你可以一邊工作一邊備考。
廠裡頭也會幫忙找複習資料供你們學習傳閱。
但真要是考上大學走了,你跟這工作就真的沒了關係。
工人們還沒能拿定主意,隻能先兩手準備。
最近倒是往學習部跑的勤快,畢竟那邊的會議室開放到晚上十一點,大家一塊學習討論對參加高考大有幫助。
孫國興管著這邊的鑰匙,最近每天晚上又多了巡邏的工作。
遇到南雁時還有點奇怪,“你怎麼過來了?”
“過來看看。”這些會議室都擠滿了複習功課的工人,絕大多數都是知青。
南雁看著拿著手電筒的老孫同誌,“身體吃得消嗎?”
“我這又不忙,年紀大了睡不著,正好看看他們打發打發時間。”
老同誌上了歲數,睡眠少。
“光說他們,我記得你是不是也高中畢業,要不要一塊複習參加考試?”
南雁笑了起來,“我就算了吧,回頭再讀書也不遲。”
偌大的化肥廠可不見得能為自己等待幾年時間,便是部委那邊也不會同意。
真要是去學校,又沒有手機網絡能夠24小時暢通聯係,廠裡頭出了什麼事那還真不好處理。
耽誤事情。
南雁暫時不想被耽誤,她回頭先讀個在職的學曆,日後再讀研究生便是。
沒必要去搶眼下的名額。
“什麼都回頭,你呀是一點不關心自己的事。”
南雁由著他念叨,跟著在這學習部視察了一圈後,這才回去。
有些睡不著,南雁想起了荒蕪下來的滄城乾校。
之前說是把乾校改建一番,結果也還沒折騰。
不過滄城這邊好像沒什麼大學吧?
南雁尋思著,能不能把乾校改建成大學呢,為滄城化肥廠還有製藥廠服務?
製藥廠年前落成,機器調試後沒什麼問題已經投入生產使用。
需要更多的研究來支撐。
如果本地有學校學院的話,那麼就可以將產學研結合起來,怎麼看都是個好事。
生產、學習、研發三位一體。
南雁覺得這事可以找季主任商量商量。
大概半夜總是思路活躍的時候,等著她終於把這些都寫完,已然洋洋灑灑十多頁紙。
四點多的淩晨黑漆漆的。
南雁怕到床上就不想起,就在沙發上貓了一會兒。
等外麵走廊裡有了動靜,她這個淺眠的人也清醒了幾分,涼水洗臉,看著鏡子裡的人,南雁捏了捏臉頰。
年輕就是好啊,熬夜之後也就是有些紅血色,不像前世那會兒,黑眼圈教做人,一邊熬著夜,一邊用著高價的護膚美妝。
不像是現在,用一點蛤喇油就能容光煥發。
南雁去食堂裡吃飯,早起的鳥兒在食堂裡看到不少工人一邊看書一邊吃飯,心情不免複雜了幾分。
“今天怎麼早?”廚房的大師傅十分好奇,“這是要跟人去相親?”
南雁切了一聲,“你給我介紹?”
“成啊,你要什麼樣的,瘦的胖的當乾部的還是做工人當老師的?”
南雁哈哈笑了起來,“我呀,啥都不要。”
吃過早飯拎著人去革委會大院找季長青,人家這邊還沒上班呢。
不過季長青已經到崗,正在打掃辦公室的衛生,瞧著南雁過來招了招手,丟了個抹布給她,“我正好要找你商量個事。”
南雁看著手裡的抹布,撇了撇嘴跟著人一塊擦窗戶。
季長青說的事情正是南雁這次過來的目的。
滄城製藥廠建成了,以布洛芬原料藥生產為主,還有其他的小生產線。
雖說剛投入生產沒多久,但訂單已經安排上了,倒是不愁沒有經營業績。
“之前你說過改建乾校的事情,現在住在乾校裡的那些知青們也都落實了工作,原本的乾部專家也都回去,我尋思著咱們是不是可以把乾校改建成學校,也參與到今年的招生中來?”
恢複高考嘛,那自然是需要學校來接納學生。
省裡頭的高校不算多,滄城更是壓根都沒有。
季長青算著還有時間,尋思著要不要跟省裡還有中央申請,在滄城弄一個學校。
“規模不一定特彆大,就是設置製藥、化工領域的專業,你覺得怎麼樣?”
南雁點頭,“應該是生物製藥。”她順勢把抹布塞回到季長青手裡,掏出了自己熬夜奮鬥出來的規劃書,“我就是這麼想的,季主任你看看這個。”
不薄不厚的一遝紙,季長青覺得手裡的抹布礙事,“你先擦著,我看看。”
南雁看著抹布,“我跟您解釋,咱們一起討論。”
打掃衛生是不可能打掃衛生的!
她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