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春妮抱著自己麵前的碗,一邊吃著米飯，一邊流著眼淚。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吃到家裡的飯菜了，在廣東的那些日子，她就吃那邊的河粉跟快餐炒粉,淡得她嘴裡都覺得苦。
後來爸爸和小姑總算是找到了她,而且帶她去吃了頓所謂的好的,那會兒春妮就格外的想回家,想媽媽做的飯菜，哪怕叫她在家裡吃剩飯剩菜,都比在外麵漂泊的時候吃的東西好。
“慢點吃,慢點吃，瞧瞧這孩子都餓成什麼樣了？你爸在火車上沒給你買吃的呢？”春妮回來以後，陳大嫂一句重話都不敢講，還處處表關心。
“媽——”春妮吸了吸鼻子，蔫蔫兒的。
“媽什麼媽，快點吃飯。”陳大嫂催促道。
這一路回來,陳小鳳這個當姑姑的,推心置腹給她聊了不少。
原來是這樣，家裡人一直都誤以為春妮成績還不錯，她以前在初中的時候成績確實是中上等，但是這個成績進了一中那尖子生紮堆的地方,就不夠看了,加上家裡有個沈間,這種超級尖子生的鮮明對比，當彆人知道沈間是她堂弟以後,總是冷嘲熱諷說，一個家裡怎麼有差距這麼大的兩個人。
春妮在彆人麵前總表現的很笨拙,也有一點點自卑。
本以為回來會挨老媽一頓訓，沒有想到陳大嫂就問了一下孩子身體好不好，有沒有哪裡不舒服，然後端上一碗熱湯、熱飯，一碟子蘿卜鹹菜，這些很家常的東西，把春妮肚子裡麵的饞蟲直接給勾了出來。
什麼都不管，什麼也都不顧，春妮把頭埋進那碗飯裡麵，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飽了再說，裡麵是熟悉的媽媽的味道。
全家人都看著她，雖然時間看著不長，但是等待的過程是非常難熬的，眼看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等到春妮回來的時候，感覺都過了一年。
春妮看著瘦了黑了，本來臉上圓圓的，黑裡麵透著粉，是很健康的小麥膚色，現在被曬的跟人乾兒一樣，眼神都泛著無力感。
從廣州出發的火車不用中轉，直接是到達縣城的，到了縣城裡頭春妮就不肯走了，哭哭啼啼的樣子，大約也是覺得丟臉，回到村裡麵怕人家笑話，人就在火車站哭了起來。
肖敏從來不肯強迫孩子，如果說她能讀進去書，自然不會反感讀書，如果她讀不進去，逼著她讀，反而要逼瘋了人。於是道：“不如就在我家裡住一陣子，你現在還要不要上學？如果不願意上學，也可以去我店裡麵賣衣服。”
這事兒她都想好了，如果春妮真的那麼反感讀書，且讀書這件事情給了她太大壓力的話，乾脆就不要求她讀書高考好了，畢竟現在高考的升學率特彆低，就算是一中那樣的學校，每年也隻有百分之三十的人能考到大學和大專，多半的學生畢業以後還是要另謀出路。
春妮聽說不讓她讀書，立刻道：“我倒也不是不想讀書，就是覺得一中的進度我跟不上.......”而且她覺得現在回到一中，還有點丟人。
她走了這麼久，要跟她說，學校的學生不知道，怕是假的。
肖敏想了想：“不如這樣，你留一級，我給你打聽一下轉到二中去，怎樣？”
她想著二中那邊雖然升學率低一些，但是春妮要是去二中讀書的話，就不用麵對著那麼多的尖子生。在二中，她就是尖子生。既然春妮嫌去一中丟臉，乾脆就去二中好了。二中離家裡相對來說要近一些，以後就讓春妮走讀，可以跟陳檬住一間，到時候把陳檬的床換成上下鋪就好。
陳檬聽說姐姐要住在家裡，已經高興的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心情了。要是小時候她肯定會撲進春妮的懷裡，忙說：“我喜歡跟姐姐住在一起，這樣我們是不是就可以換一個新床了。”
她現在的床是用一塊木板子湊起來的“床”，上麵鋪了兩床被子，睡在上麵稍微晃一晃床，就感覺會塌下來，如果春妮來這裡住，就可以換成真正的床了。
肖敏這樣安排其實也是不放心春妮，要是讓她走讀住在家裡，她能夠天天幫大嫂看著，也放心一些。
春妮不自然的笑了笑，心裡覺得挺愧疚的。之前聽劉誌斌說了那種話，還跟沈間說了很傷人心的話，現在她想要跟沈間好好道個歉，但是沈間今天沒有回來。
如果她住在這裡，沈間大概更加不會往家裡跑了。
陳大嫂以前總是想著掙錢，也懶得管孩子，現在倒是想管管孩子，發現自己跟大閨女真是很疏遠了，以前春妮就跟嬸嬸親近，乾脆讓肖敏管著她好了，等放了暑假，肖敏要去京市，到時候她就來縣城住，也趁機跟女兒加深加深感情。
於是，一家人歡歡喜喜的商量好，陳大哥掏錢請木匠打個雙層床出來，陳檬跟春妮兩人以後就睡一間房，春妮從高二重新開始讀，如果考不上大學，也可以去學點其他的。肖敏倒是覺得考不考上大學都隨意，壓力不用太大，實在不行，家裡還有這麼多鋪子工廠，不會讓春妮餓到肚子。
至於春妮，跟肖敏本身關係就比較好，現在跟著肖敏住在一起，當嬸嬸的管教，她也比較樂意聽。
陳大嫂還覺得過意不去。
肖敏忙拍拍她肩膀，叫她彆在意：“以前乖寶小的時候，春妮可是一直帶著她的。現在春妮長大了，我當嬸嬸的儘點心，也沒有什麼不妥當的。”
說著，又轉向陳檬，“乖寶你那時候小，可能還不知道，當時都是春妮帶著你，背著你，她去哪裡都會帶著你一起去，你長大了以後，一定要對春妮姐姐好點哦。”
那會兒肖敏跟陳大嫂經常出去做生意，要不是有春妮幫忙帶孩子，她哪裡能走的了？當時春妮對她的好，她現在還記得。
後來肖敏要出來開店，也是陳大嫂在村裡麵支撐著。
肖敏嘴上雖然沒有說過感謝的話，但是心裡確確實實很感謝她們的。
現在對春妮好，也不因為彆的，而是因為大家是一家人。
因為春妮回來了，老太太也從村裡趕了過來，眼淚一把淚一把地對春妮說了好些話，意思是，春妮是長孫女，有些事情她一直沒說，但是老太太心裡最喜歡的還是春妮。
至於是不是最喜歡春妮這難講，但是老人家嘴巴巴拉巴拉，把春妮總算是哄得破涕為笑了。
安排好了這一切，暑假也快要到來了，孩子們忙完考試，大人們算完了賬，空氣一天比一天熱起來。
這期間，肖敏從廠裡麵把娘家的大嫂找來給她看著店裡，而她自己也準備跟陳檬去一趟京市。
現在店裡麵和廠裡麵的生意都步入了正軌，養豬廠正式形成了規範性養殖，這還是肖軍從縣城請過去的農科專家專門給廠裡麵做職工培訓，然後提出廠裡麵的整改建議，又定期給廠裡麵的豬打了豬瘟疫苗。
飼料廠那邊一直按部就班的發展著，看著不起眼的飼料廠其實是幾個廠子裡麵利潤跟收益最好的廠，85年開始不少農民和養殖場都開始規範性養殖，肖軍趁機把飼料廠的銷售門路在省裡麵鋪開，短短的幾個月內，飼料廠的銷售額就比以前翻了好幾倍。
所以說肖軍現在算的上是小河村最富有的村民了，光85年上半年的利潤結算分紅，就拿走了三萬，大老板肖敏就更多，分完獎金，參股的職工，收獲都不少。
肖敏當初看著肖軍送過來的賬本就是倒吸一口涼氣，怎麼飼料廠這麼賺錢呐。
其實最最開始的時候，肖敏也隻是掌握了飼料開發的技術而已，對於經營和銷售，她可是一頭霧水。
幸好那個時候有擅長銷售的哥哥幫忙，才不至於讓她在廠子開辦初期變得狼狽，反而飼料廠在持續穩定發展了好幾年以後，漂漂亮亮的打了一個翻身仗。以前都是想要進服裝廠，畢竟服裝廠乾淨，收入也不少，現在想進飼料廠的人都多了起來。
誰不知道肖老板帶著大家發大財啊？
肖軍捧著賬本，得意洋洋：“怎麼樣，你哥哥沒有給你丟臉吧？以前我覺得老太太看我的眼神都不對，現在看我的眼神裡麵都透露出來點慈祥的光芒了。”
他還是跟年輕時候一樣，特彆能耍嘴皮子。
肖敏嗤笑了一聲：“我們家老太太什麼時候給你臉色看了？她對誰都是這樣。”
誰不知道大河村的鄭八妹，以前可是個煞神，在肖敏還沒生孩子那會兒，老太太每次見到肖軍就沒啥好臉色的，不為什麼，就因為肖軍這個大舅哥在彆人眼裡是個不務正業的主兒。
在那會兒看起來不務正業的倒買倒賣，後來成了一把做生意的好手，現在誰不羨慕肖家大娘養出來這麼一對好兒女。
現在大河村的風氣都變了，一說起閨女，那可是都豎起大拇指的。不說彆的，就服裝廠的那些大姑娘小媳婦的，一年給家裡創造多少收益？全家老少加起來種地，還沒有人家一個工人的收入高，現在誰不羨慕人家大河村家裡有女兒的？
這幾年大河村每天都在發生變化，早兩年縣城的自行車還不是家家戶戶都有，但是人家大河村的村民是每家每戶都標配有自行車的，新農村的新發展就是從肖敏這一代人開始的。
眼看著農村越來越好，肖軍就沒有進城生活的心思了。他也弄不懂當城裡人有什麼好的，所以一直以來最不支持肖大嫂來城裡買房子的就是他。
現在肖軍已經是獨當一麵的大將了，飼料廠和豬場他自己也占股，畢竟肖軍對於這種鋪銷售渠道的事情比較擅長，從飼料廠剛營業開始，一直都是肖軍擔任的銷售，而肖敏索性就當起了甩手掌櫃。
今年才到了年中，幾個廠子加起來的營業額就非常感人了，利潤也是讓肖敏拉長了下巴，而一向低調收斂的大哥肖軍，現在來找肖敏彙報工作的時候，完全就是一副土財主的模樣了。
“我琢磨著是不是要買個車，這幾年到處跑，沒有車也不方便。你說，我要是買個車的話，你以後從省城回來，我就可以開車去省城接你跟乖寶了。”
這些年肖軍真是賺了不少錢，完全一副土財主的模樣。他看上了夏利車，要十來萬才能買到一輛，這還得要找關係。肖大嫂不願意，肖軍就想做做妹妹的工作。
肖敏是記得肖軍花了七八千買了個摩托的，這才多久啊，就想著要買車，不過對於這個年代的人來說，普通人都沒有炒房的概念，農村的房子蓋的已經是非常漂亮了，肖軍手裡頭有點閒錢，就想買個車。
這事兒媳婦兒不同意，但要是妹妹點頭，媳婦兒也不會廢話的。
肖敏不是不知道哥哥在想什麼，她忙著一邊收拾行李，一邊打擊膨脹了的肖軍：“一輛夏利十萬，一輛桑塔納二十萬，你知道京市一套房子多少錢嗎？車子始終是消耗品，沈間說以後車子會很便宜，等車子便宜了，咱們廠子裡麵買個麵包車拉貨，也可以拉人，兩廂都可以用多好。”
肖軍看妹妹這個意思是完全不支持他了，在媳婦麵前他還可以爭一爭，在妹妹麵前是半點廢話都不敢講的，他歎了一口氣：“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這個人沒有太大的心思，什麼去京市買房，這些跟我有什麼關係？你嫂子不是沒跟我說過，等咱們有錢了，也去縣城買個房子。你說咱們農村人，我在家裡那麼大一套房子，我還要去縣裡麵、省裡麵買房子乾嘛？”
肖軍的一對兒女，大的現在讀高中，小的快要讀高中，大姑娘肖利群成績很好，將來說不定要出去讀大學，小兒子肖葉中遊水平，小小年紀油嘴滑舌的，以後說不定得繼承家業，孩子都這麼大了，肖軍也是時候為孩子們打算打算了。
偏偏肖軍沒有一點緊張和危機意識，思想陳腐的跟上一代人一樣，就覺得女孩子遲早要嫁人，男孩子家裡有個房子，也不怕找不到媳婦，所以現在是時候享受生活了。
原本是這個道理沒錯，肖敏也不是不讚成肖軍膨脹一點，享受享受人生，但是當下要買車確實是很貴，就十萬塊錢，在京市可以買個小四合院加上裝修，乾嘛要買車呢？
所以，她擺著手指頭，給哥哥算賬：“哥，我給你算算，我在京市買了一套房子，現在據說漲了一萬多了，但是你要是買個車，每年都得掉價，這還不算，每年燒油的錢是不是錢？維護保養也是錢，我也不是不讚成你買車，等咱們再有錢一點了，再買車不成嗎？再說我覺得沒有買車的必要。”
那輛雅馬哈的摩托車就夠拉風了，還想整個四輪的，嗬嗬。
肖軍一臉費解地看著妹妹：“房子都漲了，我還買房子乾嘛？你們女人怎麼都一個樣，我一跟你嫂子說起來，她也是說這個意思，要我去省城或者是京市買套房子，可是我算了算也覺得很虧啊。你看看你的房子買回來，要裝修到可以住，還要好幾萬。買個樓房雖然說簡單，也沒有那麼多事兒，但是也不好拿到房票，再說了咱們不住，放著放著不久放舊了嘛，再過幾十年，誰還要那種舊房子啊？”
肖敏本來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的，聽他這樣一說乾脆站起身來，兄妹兩個大眼瞪小眼。
肖軍從小就疼這個妹妹，又很怕她，被她這樣盯著看著，心裡就一陣陣的長毛。
“你就知道咱們小河村有了房子就不用買，但是你有沒有想過，要是以後利群去了外麵讀書不回來了，萬一小葉在外麵上班，需要安家，你現在能掙一個算一個，但是誰能保證你老了以後還能掙到錢？咱們農村人本來收入就沒有公家的錢穩定，這錢當然就不能花了，我打個比方，房子再破再舊，哪怕我買的房子是元朝時候建的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巴巴的有人會買，但是你看，要是一輛車，過個幾十年的，還能有個渣在？”
不是肖軍這樣想，大部分人都這樣想，覺得這房子我住不上，我現在又不是沒有房子住，可是我就缺個車。
但是車貴啊，那小小一夏利就要十來萬，還不如買個房子，女人就喜歡買房子。
反正她跟肖軍說不到一處去，乾脆不要講好了。
肖軍轉移目標到了陳檬那裡，叫了一聲寶貝外甥女。
陳檬就乖乖地叫了一聲舅舅。
這幾天她在趕暑假作業，剛才舅舅跟她媽說話，她就豎著耳朵聽著呢。
這肖軍從小到大最疼的就是肖敏，到肖敏長大了，生了娃兒，肖軍最喜歡的就變成了乖寶。
小姑娘安安靜靜的時候讓人想到乖巧粘人的貓咪，大大的眼睛，撲閃撲閃的睫毛，真漂亮喲。
小姑娘抬起頭，對舅舅甜甜笑了笑：“舅舅，我就要去京市了，好舍不得你啊。”
印象中那個整天騎著車，把乖寶放在二八大杠前排，會抱著乖寶舉高高的那個舅舅，現在已經長出來了小肚腩，發際線也往後移動了幾分。外甥跟舅舅的關係一般都會不錯，陳檬也很喜歡舅舅，但是現在日子變好了，舅舅也跟以前不太一樣了，不過唯一沒有變化的是，舅舅還是很喜歡乖寶。
陳檬放下筆，抬頭看著舅舅，覺得她自己長大了，但是身邊的人好像在慢慢變成熟，或者是說時光飛逝，光陰如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