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麼還幫自己看起傷來了?
君懷琅不由得一愣,接著連忙匆匆抽回了自己的手臂,清冷的神情中難得地透出幾分局促。
這成了什麼事?
方才,若不是薛晏拉了他一把,他必然要掉進那口深井中了。
他竟因著自己的一時衝動,陰差陽錯地讓他前世的仇人救了他一命。前世的仇怨尚未發生,這一世就先欠了他的情。
君懷琅從沒這般局促過。他抽回手臂,垂眼冷冷說了句多謝,便側目看了拂衣一眼,轉身就走。
拂衣心領神會,連忙提著食盒跟上了他。
不過片刻,兩人便消失在了耀目的楓林中。
薛晏看著他的背影。
那小孔雀雖步伐鎮定,肩背挺直,看起來頗為矜傲,卻還是讓他看出了些許局促,倒是有幾分有趣可愛。
薛晏唇角微揚,淡淡收回了目光。
他側目看了那井邊的小太監一眼,回身就要重新將那桶水打上來。那小太監似是被君懷琅震懾住,猶豫了片刻,還是上前來,替薛晏將水打起,提到了宮中。
但這小太監全程都不敢碰薛晏一下,像是看見了什麼可怖的怪物似的,匆匆放下水桶,就躲了出去。
都說這人是煞星降世,通身都是黴頭,誰碰他都會倒黴。那煞氣或許不會要了貴人們的命,可是自己這種奴才就說不準了。
還是躲遠些好。
薛晏早習以為常了。他信步走到了殿內,自己掩上門扉。
這正殿頗為寬敞,橫開有八間屋子,前後兩進,但卻空空蕩蕩的,隻有一些前主人留下的家具,已然陳舊了。絲綢、窗紗等物,雖都還算整潔,卻全破損掉色,甚至邊緣腐朽。
透過窗紙破損的窗戶,能看見院中遍地荒蕪,連地磚的縫隙中都生滿了雜草。
薛晏徑自走到銅鏡前,脫下衣袍,撕開被血粘在身上的布料。他轉過身去,側過頭透過鏡子淡然打量了一番血肉模糊、頗為駭人的後背,就動手用桶中的清水慢慢清理起來。
後背的傷口很難觸碰到,清理起來尤其費勁。他抬起胳膊時,還會牽動起後背的肌理。
進寶推門進來時,就看到了這樣的場景。
修長高挑的少年站在鏡前,赤/裸著上身,側過頭時正好露出線條鋒利的側臉,微皺著眉,神情淡漠地看向銅鏡。他後背的傷口頗為駭人,上身的肌肉矯健而緊實,腰腹肌肉塊壘分明,線條收緊,像隻慵懶地獨自舔舐傷口的猛獸。
見到聽到推門的聲音,薛晏眼都沒抬,一邊清理著肩上的一處淤痕,一邊淡聲道:“找到了?”
他這正殿,除了在奴才中最受欺負的進寶,沒人會進來。不用抬頭,他就知道是誰。
進寶關上門,戰戰兢兢地在他麵前打了個千,說道:“回主子,您當真沒猜錯,確實是管采買的小魏子去報的信。”
薛晏清理完了傷口,拿起桌上的藥粉,抬手敷在後背上。那藥粉是邊關帶來的,雖有奇效,但藥性極烈,敷在傷處會有鑽心蝕骨的痛。
剛將藥粉塗在傷處,薛晏就咬牙抽了一聲氣。
接著,他問道:“他將消息送去哪裡了?”
進寶小心翼翼擦了擦汗,說道:“奴才看他取過宮中所需的物品後,便往東頭去了。來回花了兩個時辰,想必是極遠的地方……再多的,奴才沒敢再跟。”
“內務府東側……”薛晏偏過頭,透過銅鏡一邊上藥,一邊慢條斯理地說道。“兩個時辰,來往一次東華門正好。”
進寶一聽到這名字,嚇得肩膀一哆嗦。
東華門!那不是東緝事廠所在的地方嗎!……難道他,他方才居然跟蹤了東廠的番子!
都說東廠人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有一千種讓人生不如死的陰招……萬一自己跟蹤他們的人被發現了,豈不是要被他們活活折磨死!
薛晏還在垂著眼上藥,低聲思索道:“是東廠的人?他們向來管不到宮裡的事,盯著我做什麼?”
東廠的近況他知道些。東廠雖在太/祖時便設立了,向來是皇帝的耳目,用來監視百官的。但當今清平帝卻對其並不信任,反倒是對他身邊伺候的秉筆太監青眼有加,不少原屬於東廠的全力,都被他轉移給了聆福。
莫不是這兩股太監的勢力纏鬥,讓東廠招架不住了,於是想物色個皇子,做他們宮中的靠山……或者說,棋子?
畢竟東廠本就惡名昭彰,如今又不得聖心,要不是太/祖的旨意尚在,早就成了過街老鼠了。尋常皇子,沒有願意沾染他們的,唯獨自己這個有皇家血脈、卻名存實亡的皇子,可以為他們所利用。
如果能將他扶植起來,那麼這棋子,自然也就能當做靠山。到那時,他們東廠就不再是夾在秉筆太監和朝臣之間的了,而能一躍成為天子近臣。
如果他沒猜錯的話,那邊的人,正在盤算著走一步險棋。而現在,他們則是在暗中窺伺物色,評估他這個皇子的價值和可靠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