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進寶聽著都替他牙酸。

他可是知道的, 當初薛晏剛從宮中出來,才建了王府,府上有個丫鬟做事不利索, 給薛晏的晚膳裡上了一道酸菜魚。當時薛晏才從衙門中回來, 隻聞到那股酸味,臉色就沉了下去。

之後, 那丫鬟便再沒出現在廣陵王府中過。

可如今, 他主子吃了這麼一整顆青杏,竟是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進寶正呆愣著, 就見君懷琅展顏一笑,一時間,仿佛院中的桃花都簌簌地開了似的。

“管用便好。”他笑著說道。“我雖沒暈過船,但也知不舒服。王爺今日又飲了酒,想必還要再難受些。”

薛晏愣愣看了他一眼, 覺得有些熱。他艱難收回了目光,拿起桌上的那碗綠豆水,喝了個乾淨。

雖不過勉強將他口中的酸澀衝散了兩成,但他也不怎麼嘗得到了。

“是挺不舒服的。”他說。

君懷琅竟從他的語氣裡聽出了幾分委屈。

再看薛晏, 他雖歪在那兒, 麵上沒什麼表情,眉心擰著,使得他看起來尤其地凶,但細看才知,他眼眶有些泛紅, 目光也含著醉意,有些怏怏的。

一看便知,是醉得難受了。

他抬眼看向君懷琅, 一雙琥珀色的眼睛泛著兩分醉後的水光,像隻無精打采的大犬,教君懷琅的心口不由自主地軟了一下。

像是被軟綿綿地輕輕一撞。

他自是知道官場應酬有多累人,更何況是薛晏這種不擅言辭交際的人了。

不由自主地,他又忘了薛晏是個誰都不敢得罪的閻王,語氣跟著心頭一並軟了幾分:“那明日王爺便在府中好好歇歇。我同他們說好,不教他們早上打擾你。”

進寶沒眼看自家主子恃醉撒嬌的嘴臉,抬手示意周遭的下人們,一並退了出去。

薛晏的嗓音有些啞:“不行,明日一早,還與國公有約。”

也怪他今日和永寧公談得太過,使得永寧公來了興趣,硬要明日同他一起去看看城郊的水利。

薛晏自然沒有拒絕。

公務竟這麼趕?君懷琅一愣,不過轉念便想起來自己父親在公事上有多苛刻。他頗為無奈地歎了口氣,起身笑道:“那王爺今日就早歇。”

薛晏聞言,抬頭看向他,見他要走,忽然問道:“你明天去哪裡?”

他喝多了些酒,目光就有些掩飾不住,灼灼地看向君懷琅,讓君懷琅都覺察到了幾分,莫名被燙到了一般,有些不自在地轉開目光,道:“這幾日都要去臨江書院。”

薛晏接著問:“和那天那個好聽曲兒的紈絝一起?”

這說的想必就是沈流風了。

君懷琅去臨江書院,自然不是為了找沈流風。這幾日天氣晴朗,他想趁著這幾天,將江邊的大壩探查一番。

畢竟前世,金陵堤壩決口的案底他是翻了許多遍的,他想結合前世的記憶,試著提前找到堤壩決口的隱患。

但是這話自然不能跟薛晏直說。

“沈公子不過是興趣風雅了些,也不算是紈絝。”君懷琅笑著道。“我總歸閒來無事,便趁著人在金陵,多去臨江書院讀讀書。”

薛晏冷哼了一聲,錯開目光,沒有說話。

若放在平日裡,薛晏這般模樣,定是能將周圍人嚇得不敢吭聲。但他現在在君懷琅眼裡,不過是醉得在發小脾氣,讓人頗有些無奈。

“——那,我便告退了,王爺?”還惦記著薛晏要早些休息,君懷琅試探著開口道。

聽到這話,薛晏又抬起頭來看他。

他抿著嘴唇,沒有說話。

君懷琅也不急,便站在原地等他。

……之前沒見他喝多過,倒是沒發現,這小子還有借酒耍賴的習慣呢。君懷琅不由得腹誹道。

接著,他就聽見薛晏開口了。

“你又要走。”他說。

這個“又”字,聽得君懷琅一愣,接著便懂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說……一年前?

那會兒,自己被家人從宮中接出去,自是沒有同他告彆的。再之後,自己要離開長安,也是在猶豫之時,恰在長安城外遇見他,才告訴了他。

總歸是自己兩次都不告而彆。

君懷琅這一年將注意力都傾注在了前世將他父親害死的事上,一直沒有靜下心來想過這個。直到現在和薛晏兩兩相對,他才恍然有些心虛。

他原本是不會心虛的。他向來做的,都是自己認為正確的事,無論什麼時候,都無愧於心,也不會後悔。

善待薛晏是如此,南下為父親解決危機也是如此。原本這是兩件不相乾的、他該做的事,卻因著一個變故,變得有了關聯。

這個變故就是薛晏。

他一開始,就沒打算讓薛晏回報什麼,隻想讓他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轍,從而保全自己的家人。

但是,薛晏卻回報了,甚至不留一絲餘地。

即便他從來不說,君懷琅也能感覺到。這個沉默寡言的、看起來頗為孤僻冷漠的少年,卻把自己滿腔的赤誠,都回報給了他。

他回報得太多,多到讓君懷琅覺得是自己虧欠了他的地步。

這時候,他再離開,心中就存了愧疚。

君懷琅頓在原地,看著薛晏,一時沒說出話來。

片刻後,薛晏轉開了目光,說道:“你回吧。”

他有些懊惱,隻覺喝酒誤事。他今日喝多了些,腦子就有點昏沉,一些本該藏在心底的情緒和話,一不留神,就都流露了出來。

他知道,不應該的。

薛晏扶著額頭,重新閉上了眼。

他心想,矯情死了,跟他說這個乾什麼,丟人。

就在這時,腳步聲響了起來。

卻不是由近及遠,而是由遠及近。

就在薛晏以為是幻覺的時候,一隻乾燥的、微微發涼的手落在了他的額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