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晉江文學城首發(1 / 2)

東邊院中的君懷琅也沒想到, 巡撫府的屋頂竟會被衝垮。

說來,巡撫府也建了有些年頭了。曆任巡撫都在這裡下榻,住個兩年便又搬走, 緊跟著又要迎接下一任,故而少有人會專門修整它。

到了今年,雨水從一開春便充沛極了,屋頂的縫隙裡都生了青苔。今日再教雨驟然一衝, 便將他屋頂的瓦片衝壞了些, 雨水頓時漏到了房中。

這下,滿屋子長安來的下人都亂了手腳。

正在眾人又是堵屋頂、又是搶救物品的時候,拂衣匆匆跑了進來。

“少爺, 王爺來了。”他說道。

君懷琅此時正站在旁側看他們補屋頂, 聞言側過頭去,就看見薛晏在廊下收了傘, 從一片燈火朦朧的夜色裡走了進來。

他抬頭, 先往君懷琅的屋頂上看了一眼。

屋頂被淋壞了好幾處, 雨水連著簷上的積水,簌簌地往下流, 將屋裡的桌椅、床帳和地毯都淋濕了不少。房中的丫鬟小廝們顯然也沒什麼經驗,此時忙裡忙外的,亂成了一團。

而站在旁側的君懷琅,雖仍是那般安靜清冷的模樣, 但也能看出幾分不易察覺的手足無措。

畢竟是自幼受人伺候長大的公侯少爺,自然也不會處理這種房子漏了的瑣事。

他看向薛晏時,目光中還存著幾分茫然。

薛晏的心口被軟軟地撞了一下,接著側目看向跟在身側的蘇小倩。

蘇小倩點頭應道:“回王爺,奴婢會處理。今夜先替世子殿下將屋頂補好, 待明日天晴,再重新來修。”

她自幼家中貧困,金陵雨水又多,免不了年年都要修一修屋頂。故而在這件事上,她還是頗有經驗的。

薛晏嗯了一聲,對君懷琅道:“先去我那裡。”

君懷琅一愣:“嗯?”

向來不喜同人解釋、什麼話都隻說一遍的廣陵王殿下耐心地開口道:“你這裡今夜住不得,待到明日整理好了,你再搬回來。”

君懷琅有些猶豫。

雖說自己這裡的確住不得了,但是對麵的院子是他收拾的,他清楚,那院裡的主屋中隻有一張床。

他本打算讓拂衣去尋間空院子,或找個閒置的廂房或碧紗櫥將就一晚的。若是真搬到薛晏的院中,薛晏住哪裡去?

他一猶豫,跟在後頭的進寶就懂了個中意思。

作為主子得力的狗奴才,不僅要猜透主子的意思,還要在主子說不出口的時候,替他將意思表達出來。

“世子殿下不如先到王爺院中坐坐。這兒這會子這麼亂,連個坐的地方都沒有,一時半會也整理不好。”進寶笑嘻嘻地插話道。“您今兒個剛淋了雨,奴才煮了點兒紅棗茶,您去了,也省得奴才送來。”

君懷琅正想說,自己今日沒怎麼淋雨,反倒是他主子淋透了,可緊跟著,旁邊的薛晏就跟著嗯了一聲。

君懷琅看去,就見薛晏已經接過了進寶手裡的傘。

“走吧。”他說。

君懷琅便這般稀裡糊塗地跟著薛晏,到西邊的院落中去了。

——

此時剛剛入夜,天色還不算晚。進寶將君懷琅請到薛晏的主屋之中,給他上了茶,又尋來些書本給他消遣。

按說這個時間,他家主子還要再在書房工作一個來時辰,才會回屋歇息的。卻不料,他主子一路打著傘送世子殿下進屋,自己也跟著進來,在寢房的桌前兀自一坐,就尋了本兵書靜靜地看。

這一係列的動作,把進寶都看懵了。

這是……今兒個不打算管書房桌上的那一堆公文了?

他卻也不敢多言,隻好給這尊大佛也上了壺茶,領著下人們退了出去。

一時間,房中隻剩下了他們兩人。

回到了安靜乾燥的室內,君懷琅喝了兩口茶,便穩下了心神。窗外雨聲淅淅瀝瀝的仍舊沒停,他拿起書本,卻看不進去,忍不住沉思了起來。

即便巡撫府年久失修,也是官府精心修建的官宅,今日自己的房間都能被雨水衝壞瓦片,那麼城裡城外,會有多少百姓的屋子遭殃呢?

而他知道,這還隻是個開端。

如今入了夏,雨便會越來越大。待到了七月,江水還會衝垮堤壩,漫進金陵城中。

他記得自己前世翻閱的官文雞記載,此番堤壩決口,立時淹沒了金陵以北的田地和金陵北部的小半城池,致使許多百姓流離失所。

此後,因著接連降雨和洪澇,城中的屍體難以及時處理,沒過多久,金陵城中的瘟疫又爆發了。

連著水災和疫病,沒多久,金陵便出現了不少流寇。這些流寇甚至糾集在一起,謀反起義。而金陵守軍不足,造反的流寇又過多,沒多久,周遭的村鎮便都被流寇占領了。

那時,金陵宛如一座孤島。

君懷琅的麵色逐漸凝重了起來。

前世的最後幾年,他將這次洪澇的所有記載都翻閱過數遍,也研讀了許多治水的典籍。而今他雖對治水一事有幾分把握,這一世也做足了準備,但他心裡還是沒底,不知道能不能憑一己之力,扭轉前世的局麵。

天公不作美,官吏中又有暗中構陷者。他仿若麵對著一片看不清的迷霧,身後又是一片萬丈懸崖……

“怎麼了?”

忽然,一道低沉中帶著幾分沙啞的嗓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君懷琅抬起頭來,就見薛晏正坐在他的對麵,單手握著書冊,慵懶地倚在坐榻上,正抬眼看著他。

……自己似乎,也不算是單槍匹馬。

不知為何,對上那雙琥珀色的眼睛,他心中竟莫名地多了幾分安定。

這一世,是有薛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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