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的凍柿子, 軟糯多汁,像夏日裡搗碎的冰沙。
陸懷硯從不碰口感軟糯的食物,但那碗凍柿子他吃得一口不剩。
離開時, 知道他要去寒山寺,江瑟進屋拿了個拳頭大小的搪瓷罐讓他給韓茵捎了個凍柿子。
搪瓷罐通體雪白, 除了凍柿子,還裝滿了白絨絨的雪。
去往寒山寺的那一路, 怕搪瓷罐裡的雪融化, 陸懷硯愣是沒開暖氣,開著車窗一路開回了棲寒山。
翌日一早, 韓茵剛做完早課回來, 便見陸懷硯坐在玄關處的布凳裡, 手裡還拎著個用麻繩兜兜住的搪瓷罐。
陸懷硯在竹林這裡有專門的住處, 就在竹音湖的另一側, 韓茵不知他是什麼時候來的。
邊拿出鑰匙上前開門, 邊笑著道:“怎麼起這麼早?我聽李特助說,你昨晚叫他去放焰火了,還以為你今天要睡到日上三竿的。”
“還在調時差。”陸懷硯脫鞋進門,把搪瓷罐一並帶了進去, “江瑟昨晚讓捎的, 她家院子種的柿子。”
“正好能拿來做柿子茶。”韓茵接過搪瓷罐時打量了陸懷硯一眼,笑說, “那焰火是為了瑟瑟放的吧, 怎麼樣,她喜歡嗎?”
喜歡麼?
自然是不怎麼喜歡,也不怎麼感動的。
至少沒她對凍柿子那麼喜歡。
昨夜她邊打著寒噤邊吃凍柿子的模樣比她看焰火時要生動許多。
陸懷硯道:“要不您一會親自問她?”
韓茵有心要給陸懷硯多創造些機會,直接應下:“行, 我等會給瑟瑟打電話,問問她願不願意到山上來一趟。”
陸懷硯頷首,片刻後,抬手看了眼腕表,忽然說:“十點後再打吧,這會太早了。”
也不知他想到什麼了,說這話時唇角提著,竟是難得的溫和。
韓茵提醒道:“等會瑟瑟來了,你就這樣笑著。彆成日擺張冷臉,你冷著臉的時候,瑟瑟指不定連茶都不肯同你喝。”
陸懷硯看了眼那搪瓷罐,好脾氣應下:“成,我記下了。”
韓茵將切好的柿子肉擺入茶盅裡,抽空看了陸懷硯一眼,語重心長道:“好不容易有個姑娘能入你眼,你不要把人給嚇跑了。”卻是將昨日陸懷硯在電話裡說的話還給他了。
陸懷硯繼續好整以暇地應:“知道。”
韓茵摸不準他的態度,但又不想乾涉太多,畢竟她這兒子打小就不是能被人乾涉的性格。她沒再問他與江瑟的進展,隻問了兩句陸懷硯接下來的行程。
聽說他過幾日要回北城,想起什麼,便問:“瑟瑟要同你一起回北城嗎?阿禮說她同瑟瑟聯係了,要她回趟北城參加岑家的跨年宴。”
陸懷硯正拎著鑄鐵壺去接水,韓茵這話叫他又想起了江瑟昨晚同他說的話——
“岑喻是我非常欣賞也非常喜歡的學妹,岑家的跨年宴將是她人生中最重要的場合之一,請小陸總務必賞臉出席。”
倒是挺維護她那學妹。
陸懷硯將裝滿水的鑄鐵壺放爐子上燒,輕描淡寫地說:“她不會去。”
年底岑家的跨年宴,岑喻將正式以岑家大小姐的身份進入北城上流圈。
她才是那場宴會當之無愧的焦點。
江瑟若是去了,旁人隻會關注她與岑喻的那點八卦,好好一個宴會怕是要變成三姑六婆的茶話會。
“不去也挺好。”韓茵笑道,“富春河畔那有不少跨年活動,她在這邊跨年也很熱鬨。你這次回北城索性多住兩日,好好陪你祖父。”
陸懷硯“嗯”了聲:“我二十七號就回北城。”
他這大半年不是在歐洲就是在桐城,偶爾回北城也隻住個一兩日便走,陸老爺子不知催了他多少趟回老宅。
再不回去,老人家估計要親自來桐城抓人了。
這般火急火燎地要他回北城,不外乎是覺得他年紀大了,業也立了,該把終身大事提上日程。
陸老爺子這點子心思,連韓茵都清楚。
她看著陸懷硯,說:“你祖父同我提了幾次要給你安排相親,昨天還給我發了幾個女孩兒的照片,說要和我一起參詳。”
陸懷硯撥了下爐子裡的炭火,不鹹不淡道:“您同他提起江瑟了?”
“八字都沒一撇的事,我怎好同他說?”韓茵說,“你同瑟瑟的事,你自己同你祖父說,免得他還得費時費力地給你張羅相親的事。”
陸懷硯笑了下,提起已經煮沸的鑄鐵壺,說:“您放心,我沒準備相親,祖父就算把刀架我脖子上,我也不會去。我看不中的女孩兒,沒人能逼我娶。”
韓茵這才鬆了口氣。
陸懷硯陪她喝了一會茶,便去了旁邊的空房間處理公務。幾通越洋電話打完,十點早已經過了。
他走出房間,穿過客廳,去對麵的書房。
韓茵正在裡頭提著支毛筆寫經書,聽見門口的動靜,便道:“忙完了?”
陸懷硯“嗯”了聲:“江瑟不來?”
韓茵筆沒停,邊寫字邊說:“她要去錦繡巷處理些事,說過幾天有空了再來看我。”
陸懷硯挑了下眉。
錦繡巷?
那家旗袍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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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巷三十九號。
江瑟站在店鋪的台階上,麵色淡淡地看著台階下的人。
“我就沒見過這麼無恥的人,隨便拿一幅畫就敢來訛錢!”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坐在雪地上聲淚俱下,指著江瑟張嘴就罵,“老太婆活這麼久就沒見過這麼黑心的人!”
老太太旁邊還站著三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皆是三四十的年歲,同老太太生得有幾分相似,身量最高的那位手裡還拿著部手機在拍。
旗袍店裡,何苗看著江瑟的背影,想了想,對站在裡麵的張玥說:“師父,您到裡麵去,我到外麵去看看。”
她說著就要越過櫃台,卻被張玥一把攔住。
“你過去做什麼?警察馬上就來了。再說,江小姐不是說了,這些人她能解決,我們在這等就成了。”
“我知道江小姐很厲害,上回這些人來鋪子裡砸店,還是江小姐帶著警察過來把人趕走的。”何苗抿了抿唇,“但這會警察不是沒來嗎?她人單影支的,我想過去給她撐點氣勢!”
“你不怕嗎?”
店外那幾個男人生得凶神惡煞的,一看就不好惹。
何苗今年也才十九歲,要說不怕是假的,但人不能因為害怕就躲在後麵,等著彆人給你出頭。
“怕也要站出去!總不能什麼都等著江小姐擋在前頭!”
這句話說得鏗鏘有力,頗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意氣,張玥聽得一愣,手僵在半空忘了收回來。
何苗沒覺察到她的異樣,大步邁到江瑟旁邊,扯著嗓子喊:“我才沒見過像你們這麼沒臉沒皮的人!都說了我們這裡有監控,你們在這裡做的所有事以後都會成為法庭上的呈堂證供,懂不懂?真以為我們店是你們後花園啊,說砸就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