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1 / 2)

眼前的建築都是木質結構為主,最怕的就是大火。顧家的宅子已經被燒得七七八八,就算待會兒滅了火,也注定要變成一堆廢墟了。

掌心隱隱發熱,顧念看著屋頂竄動的火苗,覺得身體裡也有一把烈火熊熊燒了起來。

宅子裡走出位須發半白的大叔,看到顧念,立刻放下手上的空水桶,一瘸一拐地迎上來,“小郎君。”

“忠叔,怎麼回事?”顧念認出這人是顧府的總管,顧忠。

他早年是顧將軍的親衛,為保護顧將軍傷了腿,家鄉無親無故,投軍前又讀過幾年書,就被顧家留下做了管家,也算是保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哎,快到五更天的時候,不知道怎麼就燒起來了。”顧忠抹了把汗水,臉上沾的黑灰立刻花了一片,“那會兒風大,火勢起得快,咱家人又少,根本救不回來……”

宅子已經沒救了,眼下更重要的是人。顧念轉頭看向四周,“顧……阿娘呢?”

‘顧夫人’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幸好他意識到不對,半途停住,硬生生地改了口。

現在的他是‘顧司直’,顧夫人就是她母親。

“秦娘子受了驚嚇,青梅陪她去藥肆歇著了。哎,”顧忠拍了拍自己的腦門,“瞧我這腦子,秦娘子去之前吩咐,天亮的時候讓井生去大理寺接小郎君,居然給忘了。”

掌心溫度越來越燙,顧念暗暗攥了攥拳頭,“不礙事,忠叔,這裡拜托你了,我去藥肆那邊看看。”

顧忠要招呼那個叫井生的小廝過來,顧念對他擺了擺手,示意讓人留下幫忙,他自己過去。

原主的母親秦婉,出身醫藥世家,祖上出過兩位尚藥奉禦,秦父也曾是太醫署的醫博士。秦婉早早嫁人,秦父又膝下無子,一身醫術無人繼承,後來因緣際會,救治了一個流浪兒,秦父見他聰慧伶俐,便起了愛才之心,將其收為徒弟。

那孩子從小流浪,沒有名姓,秦父便讓他隨了自己姓秦,取名秦染。

秦染在醫術上確實極有天賦,十幾歲時就曾經協助秦父處理過多個棘手的病症,後來更是借由幫林國公解決多年惡疾而聲名鵲起。

秦父去世之後,所有人都以為他會去太醫署,秦染卻默默開了家藥肆,堅持學無止境,沉迷於收集各種醫方古籍,偶爾有空,在自家藥肆裡坐個堂。

藥肆與顧家的宅子隻隔了兩條道,在義寧坊的東邊。因為沒開在繁華的西市,秦染又醉心鑽研醫典,不太上心經營,藥肆的生意並不算好。

月落參橫,顧念就著微亮的天光頭重腳輕地循著原主的記憶走到藥肆。

平日裡冷清的外堂鬨哄哄的,積聚著不少人,大多是這次火災裡被砸傷和燒傷的坊民,哀嚎不斷。兩個藥童穿梭其中,忙得不可開交。

他頓住腳張望了下,一眼就看到了右手邊穿著香妃色衣裙的顧夫人,她根本沒在休息,反而袖口高束,正在幫一個七八歲的總角小童包紮額頭的傷口。

大約是起火時逃出來得匆忙,她此刻素麵朝天,未施粉黛,發鬢鬆鬆地挽著,幾乎沒有戴任何首飾,卻依舊雲鬟霧鬢溫婉動人。

看到顧夫人的瞬間,顧念心頭莫名湧起股雀躍和欣喜,恨不得立馬撲過去。他隨即意識到,這可能是原主殘留下來的對自己母親的親昵感。

“阿滿!”包紮完畢直起身的顧夫人發現了呆立在門口的顧念,立刻快步迎了出來,腕間的金玉雙鐲撞出玲玲的聲響。

原主生於二十四節氣的小滿,就用阿滿做了小名。顧念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腦子裡又暈乎乎的,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你的軟裘呢?”天寒地凍的,發現兒子沒有穿隨身的那件兔裘外套,顧夫人有些驚訝。

軟裘?顧念暈暈乎乎地眨了眨桃花眼,無辜而迷茫。

走到近前,顧夫人又發現兒子頸側已經凝痂的傷口,驚呼出聲,“你受傷了?”

“沒……”顧念搖搖頭,正要解釋那個傷口沒有大礙,眼前卻天旋地轉,一下子倒了下去。

顧念覺得自己仿佛泡在一池漿糊裡,渾渾噩噩昏昏沉沉的,一會兒夢見自己捂著腹部倒在酒店大堂血流滿地,一會兒看到年深在刑房裡毫不留情地扭斷了他的脖子,再一轉眼,又發現躺在顧家的宅子裡,周圍火光衝天,他卻動都不能動,隻能眼看著自己慢慢被大火吞噬,充滿了無力感。

他帶著冷汗驚醒,最先聞到的是鼻端充斥的濃重藥味,費力地轉過頭,旁邊果然放著碗黑黢黢的東西,那模樣,比起巫婆熬的湯也不遑多讓。

窗邊坐著個大約二十五六歲的白袍男子,長眉修目,清秀俊雅,半垂著眼眸坐在案前,一副閒適的模樣。

斜陽將暮,暖黃的日光照在他麵前攤開的龍鱗裝醫書上,襯得他整個人的氣場愈發溫潤沉穩。

秦染。

半坐起身的顧念抱著被角,腦海裡立刻跳出了這個名字。雖然年輕,但輩分上來說,這位可以算作是原主的舅舅,秦婉也一直讓顧念和顧言這麼稱呼他。

當然,在壓根看不起醫術的原主眼裡,根本沒把這個跟自己毫無血緣關係的人當做自己長輩,之前更是因為學醫的事情大吵過一架,關係極其疏遠。

“醒了?”察覺他醒來,秦染語調冷淡,輕輕放下手裡的竹製書撥,不緊不慢地站起身。

麵對這位關係不好,年輕又陌生的‘長輩’,顧念不免有些拘謹,忍不住環顧四周,開始沒話找話,“阿娘呢?”

這裡大概原本是秦染的書房,屋裡的家具除了一座六扇的山水屏風,就是書案和書架。

“阿姐日夜不寐地守了你三日,半個時辰前才被勸去休息。”秦染在顧念旁邊坐定,三指輕輕搭上他的手腕,開始切脈。皮膚間傳來的觸感與他的態度一樣,淡漠而疏離。

三天?居然燒得這麼厲害?顧念用另一隻手摸摸自己的額頭,雖然腦子還暈乎乎的,但溫度已經褪了。

屋內的炭盆炸出聲脆響,秦染鬆開他的手腕,動作輕柔地塞回被子底下,又細心地掖好被角。

顧念盯著他的動作,心裡有些詫異,這位舅舅,好像其實對原主蠻好的?

發現顧念盯著自己,秦染板起臉,屈指點了點旁邊放著的那碗湯藥,“先把藥喝了。”

濃重的藥味衝得人直反胃,顧念下意識地就想避開,“不燒就是好了,不用再喝藥。”

開玩笑,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打針和吃藥,尤其是這種聞起來就極苦的,簡直就是有仇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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