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家康扭過臉,甕聲甕氣道:“我出去下。”
許清嘉追了一步,被許向華拉住了:“讓他自己待一會兒。”
“不要離婚,離婚不好。”捏著紙飛機的許家陽緊張道。
許向華頓了頓,笑著安撫他:“不離婚,不離婚。”
“真的?”
“爸爸什麼時候騙過你。”
許家陽這才放鬆下來,納悶:“二哥怎麼了?”
“二哥有急事。”許清嘉剝了一顆塞許家陽嘴裡,轉移他的注意力。
“叮鈴鈴。”桌子上的電話突然叫了起來。
許向華接起,是許向軍打回來的:“康子性子犟,說實話,我是擰不過他的。你要真想接他過去,抽個空回來一趟,和他好好說,你也兩年多沒回來了。”
“行了,說這些乾嘛。我喜歡康子,照顧他我樂意。”
……
“就這樣吧,那掛了。”
拿著電話,許向華看了眼兩個孩子,撥出了北京那邊的電話。秦家家屬樓裡有公共電話,這幾年,每個月他都會帶著秦慧如過來給那邊打個電話。
“你好,麻煩請秦慧如接下電話!”
“秦慧如啊,她出門了,一大早跟著她媽還有妹妹出去買年貨了。”
許向華笑著問:“昨天我麻煩您傳的話,您和她說了嗎?”昨天他打電話過去找秦慧如,那頭說也是出門了。他趕著回家,就麻煩那邊傳話,讓她今天九點左右等電話。
“說了啊。”
許向華靜默了一瞬,語調平靜:“那謝謝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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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找秦慧如啊?”對麵織著毛衣的女人隨口問了一句。
“秦慧如的鄉下老公。”趙桂花放下電話回道。
於春芳停了動作:“我聽說秦主任家這大閨女也是離婚回來的?”一個也字道儘了其中心酸。上山下鄉的知青年紀到了總不能打光棍吧,本來都以為這輩子都不能回來了。哪想政策突然一變,知青可以回城了,但是一項又一項不近人情的政策卡在那。多少人在背後咒罵,罵完了,擦乾眼淚還得求爺爺告奶奶地給自家孩子找門路。
至於孩子在那邊的家,管不了,管不了了!
於春芳好奇:“是真離婚還是假離婚?”這幾年,真真假假的離婚戲碼她看了十幾出,誰讓回城名額優先考慮單身。她侄子就是假離婚回來的,剛回來那一年,侄子一天到晚惦記著把那邊的老婆孩子接進城,發了工資寄一半回去。可這一年又一年的,她嫂子昨兒就問她廠裡有沒有合適的姑娘,要給侄子相親。
“假的也好,真的也罷,到最後都得變成真的咯。”嗑著瓜子的趙桂花一副過來人的模樣。她在這看電話,不隻一次的聽見對麵聲嘶力竭地吼叫,什麼當初說好假的,騙子啥的。
其實很多人離婚真的是權宜之計,可架不住現實啊。但凡回了城的知青,在城裡再苦再累都不可能再回鄉下,尤其他們首都的知青。把鄉下家人接進城也不現實,不說吃喝拉撒這些了,沒戶口,被稽查隊抓到就得遣送回去。
兩地分居幾年,不想分也得分了。
於春芳默了默,歎了一聲:“作孽哦!”腦中突然閃過一道光,抬頭,“秦主任家這大閨女多大歲數了,人咋樣?”
趙桂花噗嗤一聲樂了:“咋地,想介紹給你侄子?”
於春芳很乾脆地點了點頭:“黃花閨女也輪不到他。”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都是知青,結過婚離過婚,誰也彆嫌棄誰。
趙桂花把瓜子殼一吐,笑得古怪:“不是我埋汰你,你就彆想了。”
“啥意思?”於春芳疑惑地看著趙桂花。
趙桂花左右一瞧,沒人,不過還是壓低了聲音道:“我跟你說,你彆說出去啊。”
被吊足了胃口的於春芳點頭如搗蒜,忍不住湊近了一點。
“薑廠長看上了。”趙桂花神神秘秘道。
於春芳瞪圓了眼睛:“薑廠長,不能吧!”人家可是副廠長,還是大學生,每個月拿著一百大幾十的工資呢。就算死過老婆,可他這條件想找個大姑娘輕而易舉。
“不相信是不是?”趙桂花得意地挑挑嘴角,指了指眼睛:“我那天親眼看見的,薑廠長看秦慧如的眼神不對勁。”男人看女人那種眼神,她活了這把年紀還能不明白。
於春芳還是不肯相信,納悶:“放著黃花大閨女不要,看上一個結過婚生過孩子的,天仙啊!”女知青到了鄉下,再漂亮風吹雨打還吃不飽,幾年下來也得成村姑。
“不是天仙,差的也不多。秦家這閨女長得老漂亮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皮膚雪白雪白的,溫溫柔柔一看就是個脾氣好的。再說了,她年紀其實也不大,三十都沒到呢。”趙桂花頭頭是道地跟她分析:“想找個二十來歲的大姑娘不難,想找個比秦慧如漂亮的大姑娘可不容易。再說了這漂亮的大姑娘還未必願意嫁給薑廠長呢,薑廠長條件是好,可他終歸結過婚,還帶著兩個孩子。現在這些大姑娘精明著呢,越漂亮的越精明,哪願意給人當後媽。”
於春芳被說服了,喃喃:“她能養這麼好,那她鄉下那男人應該有點本事,對她也挺好。”
“這漂亮媳婦,沒點本事的男人可守不住。”趙桂花想起自從裝了這台電話之後,每個月最後一個周末的早上,秦慧如都會打電話過來,一說就是十幾二十分鐘。能由著秦慧如這麼打,那男人對她就該差不了。
不過秦主任兩口子倒是挺不待見這女婿,她聽著話音,秦主任兩口子跟女兒說話,跟外孫外孫女說話,就是從不跟女婿說話。好幾次那邊想讓女婿跟他們說話,秦主任兩口子都冷著臉拒絕了。
“可惜了,竹籃打水一場空。”於春芳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
趙桂花卻是聽懂了,她說的是秦慧如鄉下那男人,可不就是一場空了。
不經意間,餘光捕捉到一個人,趙桂花吆喝:“慧敏,你過來下。”
秦慧敏快步走過來:“桂花嬸,春芳嬸子也在。”
“欸,我之前瞧著你和你媽你姐出門了啊,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趙桂花問道。
秦慧敏搓著手哈氣:“我媽這個馬大哈,副食本忘帶了。”
趙桂花和於春芳都笑了一聲,趙桂花道:“慧敏啊,剛才你姐夫,”她連忙改了口:“你姐的前夫又打電話來了。”昨兒她順嘴一個姐夫,秦慧敏臉色就變了,說她姐離婚了,那人不是她姐夫。
秦慧敏笑容一僵:“他說什麼了?”
“倒沒說,隻問了一句我有沒有把昨天的話帶到。你跟你姐說了吧?”昨天她沒遇上秦慧如就把話捎給秦慧敏了。
秦慧敏整了整神色,懇求地看著趙桂花:“桂花嬸,我求您一個事,以後那邊打電話過來,您就都說我姐不在。”
“啊!”趙桂花愕然地睜大了眼睛。
“當年我姐嫁給他都是被逼的,他大哥是大隊長,我姐一個姑娘家,一個人孤零零的待在那能怎麼辦,還不是隻能任人宰割。今年好不容易我爸求來一個名額,掏空了大半個家底,還答應每個月彙錢回去,那邊才答應離婚放我姐回來。
我爸媽現在一提起那邊就胸口疼,錢我們肯定給,畢竟這些年他對我姐還算可以,加上還有孩子。可我們家是真不想和那邊再聯係了,尤其不能讓我姐和他們接觸。我姐耳根子軟,指不定就被騙了。
我們家隔了十幾年,好不容易才團聚,現在就想一家人安安生生過點清靜日子。”說到後來,秦慧敏眼裡有了水光。
趙桂花和於春芳是他們這片家屬樓裡出了名的大嘴巴,通過她們的嘴,不出三天,就能傳開了。那群背地裡嘀咕她姐拋夫棄子的臭三八也該閉上嘴,一個個站著說話不腰疼,換成她們在她姐的位置上,跑得比兔子還快。
趙桂花滿口子應下,義憤填膺:“真沒想到他是這樣的人,枉我還以為是個好的。”
“其實他對我姐也還好,可當年……”秦慧敏沒再說下去。
她姐那模樣說她在鄉下吃了苦,除了瞎子誰也不會信。她也承認許向華對她姐不錯,不過她姐陪了他十一年,還給他生了兩個孩子,儘夠了。難道還要她姐搭上後半輩子。
“再好,也不能仗勢欺人啊。”趙桂花怒氣騰騰道。她有一親戚,命不好被分到了窮山溝裡,那裡沒有知青點,隻能入住老鄉家,結果半夜被這家兒子摸了床。這丫頭性子烈啊,就這麼給跳了井,雖然那畜生被槍斃了,可好好一丫頭就這麼沒了,爹媽差點沒給哭瞎了眼。
“你放心,我肯定不讓他找著你姐,”趙桂花拍胸口保證,話鋒猛然一轉,憂心忡忡道,“就是你們也好好和你姐說道說道,這事還得她自己立起來。前兩天,她還來我這打電話,我聽著像是給那邊打電話。”
秦慧敏剛浮起來的笑容頓了一瞬,立刻又恢複尋常,歎道:“我姐就是舍不得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