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櫃台前都是人頭挨著人頭,七嘴八舌,沸反盈天。
“彆擠,擠壞了讓你賠啊。”櫃台後麵的售貨員不耐煩地扯著嗓子吼,那態度跟訓孫子似的,被吼的不生氣,還得賠笑臉。
這年頭的售貨員是真心硬氣,不高興不賣給你,你能怎麼辦?她不怕賣不出去,你卻得擔心買不到。
不過這種情況也沒多少年能持續的了,要不了幾年,花錢的就能成為上帝。
胡思亂想之間,許向華帶著三個孩子直接去了頂樓。
“四哥。”周紅軍快步從辦公室裡走出來,滿臉的笑容在看清許清嘉的模樣後愣了愣:“嘉嘉,這是?”
許向華少不得又敷衍過去,家醜肯定瞞不住周紅軍,誰讓他是許家姑爺。不過那也該許芬芳告訴他,而不是讓他這個大舅哥來說。
“疼壞了吧,沒哭吧?”周紅軍彎下腰逗內侄女。
許清嘉黑線:“沒哭。”
“嘉嘉真勇敢。”完全是哄小孩的語氣。
逗完小姑娘,周紅軍直起腰對許向華道:“四哥,今早來了一批水果,我給你留了三斤蘋果三斤橘子兩個柚子。”水果供不應求,一上架就會被搶光。所以他們向來自己內部先分一分,再意思意思拿一些出來賣。像今天這批,擺出來賣的才一百來斤,一開門就被搶了個精光。
“謝了!多少錢?”許向華笑著問,有這麼個在商場當乾事的妹夫就是這點好,不用擔心買不到稀缺貨。時不時還能買到一些不要票的瑕疵品,其實說是瑕疵品,一點都不耽擱使用。
周紅軍打了一個唉聲:“算錢不是埋汰我嘛!”昨天許向華送來的海鮮可沒收他的錢,又高興道:“昨天晚上我剛得到一個好消息,就等著哥你來了。”許向華昨天過來時提過一嘴今天要進城采辦年貨。
看他這麼興奮,許向華饒有興致地看過去。
“城東那邊有一座三合院要賣。”周紅軍獻寶一般,尾音上揚。
許向華一愣,道:“說具體點。”他把能托的朋友都托了一遍,一個月來就打聽到一間破平房,一間房怎麼住。他想帶著老娘孩子進城享福,不是遭罪。
被一大三小八隻眼睛盯著的周紅軍納悶的摸摸後腦勺,覺得這視線的溫度有點高,也沒多想,清了清嗓子道:“我去看過了,格局地段都還可以,三間堂屋兩間廂房,院子三十平左右,就是房子挺破。”
周紅軍回憶了下,強調:“是真的破,外頭下大雨,裡麵下小雨。要想住的舒服,得花大價錢修葺一遍。加上對方開價有點兒高,我覺得不咋實惠。”說著他朝許向華比劃了一個手勢:“這個價。”
他覺得貴了,因為他現在住的房子是結婚時分的公房,一毛錢都沒花。還有他父母那套房子,也是分的。所以在周紅軍這裡完全沒有買房這個概念,更彆說花千百來塊錢買個破房子。
不過他也知道了自己這大舅子不差錢,沒見他報價以後,許向華眉毛都沒動一下。
“房主做什麼的,為什麼賣房?”許向華詢問。
周紅軍道:“房主姓鄧,是磚瓦廠的燒窯工,其實這房子也不是他們自家蓋的,是鬨災荒的時候,他老子拿一百五十斤糧食換來的。
他老子死了,這房子就歸了他這個獨生子,去年他娘也病死了,據說了是欠了一屁股債,所以要賣房還債。”
“據說?”許向華聽出他話裡暗音。
周紅軍嘿嘿一笑:“他們家人口少,自家住了兩間,其餘都租了出去,一年也就幾十塊錢的租金。這小子覺得沒勁頭,所以想賣了。這房子一賣,他名下沒有房產,可不就能申請公房了,他媳婦也是磚瓦廠的。”
蹭公家房才是常態,像許向華這樣自己買房的是異類。
“四哥,你工齡不短了,級彆也可以,申請下也許能分到一間單間,可你這房子一買,可就沒資格申請公房了。”周紅軍真心誠意地提醒。
他要單間乾嘛?公房又不能入戶口,有了公房就不許買私房。
許向華對那個三合院非常感興趣,天上掉餡餅才讓他遇上一個敗家子,不吃進嘴裡,對不起老天爺這份美意。
“什麼時候有空,帶我去看看?”許向華心情大好,有了私人房產,孩子的戶口就有了活動的餘地。
見許向華興致勃勃,周紅軍識趣地閉了嘴,殷勤道:“下午我請個假,陪你過去看看。”又補充了一句:“反正我今天也沒事。”
就算有事,也必須沒事。這可是他大舅子,媳婦兒最親近的四哥,他要是敢耽擱了許向華的事,回頭媳婦能讓他睡走廊。
提供了好消息不算,周紅軍還殷勤備至地陪著他們逛商場,神氣活現的售貨員瞬間變得和藹可親。
許清嘉看了一路,發現周紅軍對他們這一行的態度那叫一個周到熱情,不禁感慨許芬芳教夫有方。一個男人對妻子家人的態度取決於他對妻子的態度。
再看許向華,一臉的習以為常。
許向華都習慣了,當年周紅軍追許芬芳的時候,還有過更狗腿的表現。
周紅軍和許芬芳是中專同學,苦追三年,戀愛兩年,曆儘千辛萬苦才抱得美人歸。
當年周紅軍追求許芬芳的時候,許芬芳就放話,要許向華點頭,她才同意跟他處對象,那年頭同意處對象基本就是答應結婚了。
周紅軍二話不說,跑去棉紡廠鞍前馬後的伺候許向華。
半年後,許向華告訴許芬芳,這人可以嫁。
周紅軍終於摸到了心上人的小手。
兩人談了對象之後,周紅軍才知道,許芬芳能完成學業多虧許向華的支持,要不家裡哪能讓她一個女孩子一直讀下去。就是她能考進郵局,也是許向華在背後使了大勁。所以許芬芳最親這個哥哥,也最聽許向華的話。
周紅軍沒少聽許芬芳念叨,要不是她四哥,她早就輟學在家做家務帶侄子,十七八歲就該嫁給一個莊稼漢子,從此以後麵朝黃土背朝天地過完一輩子。
每回許芬芳說到這兒,周紅軍都得打一個激靈,對許向華越發感激涕零。
一圈下來,一行人兩隻手都滿了,就是許家陽也喜滋滋地抱著一盒糕點。
“中午去我家吃飯吧,芳芳在家。”周紅軍做出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出門前,芳芳給我下了指示的,還是不把你們請回去,我也彆進門了。好一陣沒見幾個侄子了,芳芳怪想的。”
“我也想姑姑和弟弟了。”許家陽大眼睛裡都是歡喜。
周紅軍摸一把許家陽的臉:“你姑姑和龍龍也想你,想死你了。”
許向華也不矯情,要是許芬芳和公婆住一塊,他不會過去打擾,免得妹妹難做。不過周紅軍和許芬芳有自己的獨立住房,隻一家三口住著,忌諱便沒那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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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芬芳生得高挑明豔,哪怕此刻因為懷孕,身形臃腫,依然是個美人。
說來許家就沒一個醜的,一律的大長腿,五官端正,在這麼艱苦的年代,還保留下身高優勢,這基因也是逆天了。尤其是許向華那一輩,他們小時候可是真得窮的叮當響。
許芬芳捧著許清嘉的臉,嗔怪:“你這丫頭怎麼這麼不當心的,還好不會留疤。”子侄輩裡,就數許清嘉她帶的最多,是以感情最深。
許清嘉乖乖巧巧坐在那兒,摸摸她圓滾滾的肚子:“妹妹乖不乖?”有了一個兒子傍身的許芬芳做夢都想肚子裡這個是女兒。
“我閨女能不乖嘛!”周紅軍一臉二十四孝女的蠢爸樣:“懷臭小子的時候,芳芳吐了四個月,這一回一點都沒吐,這麼貼心,肯定是閨女!”
許清嘉同情的看一眼不遠處和許家陽坐在一塊吃糕點的小表弟,看看,這妹妹還沒出來呢,他就從小皇帝變成臭小子了。
大概是覺得他這蠢樣辣眼睛,許芬芳催他:“快去做飯,這都幾點了。”她這都八個月了,根本進不了廚房,所以一日三餐不是在食堂就是在婆家解決,偶爾做飯也是周紅軍來。
周紅軍好脾氣一笑:“你總得讓我給四哥倒杯茶吧。”
麻利的倒了茶,又給幾個孩子泡了麥乳精,周紅軍便進了廚房。
許清嘉默默豎起拇指,好男人啊!覺得自己以後應該向許芬芳求教下心德。
“我去給姑父幫把手。”許清嘉站起來,哪好意思乾坐著等吃的。
許家康也站了起來。
因為足夠親近,許芬芳反倒沒說客氣話。
等兩人走了,許芬芳看一眼吃得歡的兩小兄弟,拉了拉許向華,示意他去房間。
“哥,紅軍說的那房子,你想不想買?”許芬芳開門見山,她是支持買的,買了四哥一家就能搬進城。她嫂子也許就願意回來了,她在鄉下生活過,後來進了城,所以切身體會過兩者之間的區彆。旁的不說,單就水電,習慣了有水有電的生活,再讓她回鄉下生活,她也受不了。
雖然崇縣條件還是不能跟首都比,可好歹差的也沒那麼懸殊了,畢竟家在這不是。
從昨天到現在她都在鬱悶,這房子怎麼不早點來啊,也許就沒離婚這一茬了。
許向華笑著道:“去看看,差不離就買下來。”
許芬芳喜動於色:“你錢趁手不,我這有七百塊錢,哥你先拿去用。”雖是這麼問的,可她覺得四哥肯定錢不夠,他哥養著那麼一大家子,還能存下多少錢。
怕他擔心,許芬芳忙道:“我和紅軍商量過,他同意了的。我們手上還有點錢,這七百塊放著也是放著,用不著。”夫妻兩工資都還可以,負擔又小,也不是愛亂花錢的,所以工作幾年攢了不少錢。
許向華眼裡都是笑,小丫頭都要給他錢花了,拿著糊弄老太太那套把她糊弄過去了:“目前還夠,不夠我再管你借。”
放了心的許芬芳斟酌了下開口:“哥,買好房子,你就給嫂子打個電話吧。要不你把電話給我,我跟嫂子聊聊。”
就衝四哥供她上那麼多年學,秦慧如一句怨言都沒有,還鼓勵她一直讀下去,跟她說好好讀書能改變命運。
許芬芳就覺得她嫂子不是那麼絕情的人,他哥對她那麼好。還有兩個孩子呢,孩子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哪能說不要就不要的,還不得疼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