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是崔大有前世番外的分界線-
兒子在外麵偷東西,被村人找上門來,崔大有隻覺得自己一輩子的臉麵都丟乾淨了。
想他年少喪父喪母,雖然在村人的幫助下順利長大成人,可也欠下了一村子的人情,因而他長大後條件好了,東家需要幫忙、西家需要銀錢,他隻要自己有就沒有不應的,即使沒有也會想辦法去幫忙。
即使這樣,他在麵對村人的時候也總要低一頭。
以前他不是也沒有想過,把幫自己的還了就安生過日子,但事實證明:不行。因為恩情是要記一輩子的,但凡有一點事情做得不如村人的意,他就有可能遭受所有村人的額=唾罵。
好在自己孤家寡人一個,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幫也就幫了,反正日子能過就行。
因著這些過往的經曆,崔大有即使結婚了也依舊沒有改變存在了很久的習慣,看見村人需要幫忙就得出手幫,即使這樣自己的家人會為此而受委屈,可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情。
且村人的哭慘實在是太可憐了,尤其那些家中隻有孤寡帶著孩子的,更是可憐,他自己受過苦,實在沒有辦法看著其他小孩子繼續吃自己曾經受過的罪。
本來他以為這樣的生活會一直繼續下去,雖然自家的日子苦了一點,但隻要還過得下去,村人也過得好,他就滿足了。
可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懷著孕的妻子竟然會因為營養不夠而流掉了孩子,那也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啊。
從很久之前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滿心期待過自己日後也能有一個家,有賢惠的妻子、乖巧的孩子,一家人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一如他父母在時一般。
等到年歲到了,在媒人的介紹下娶了妻子生了孩子,他的美夢一點點成為了現實,誰也不知道他有多麼高興,隻這份高興是內斂的,他一個大男人可是要做嚴父的,至於寵孩子的事情,妻子做一個慈母就好了。
孩子出生後身體就不大好,因為妻子懷著孕的時候,二姑奶奶家的小嬰兒提前一步生出來,孩子母親生產離世,那孩子太過可憐,他拿了點家中的東西幫襯,所以兒子才會一出生就身體不好。
他已經竭力補償,可家家戶戶日子都不好過,村人的情況們也都不大好,需要幫助的太多了,他最後也隻是有心無力。
後來妻子再次懷孕他依舊高興非常,想著這一次一定要好好彌補,隻是依舊不成。
看著妻子傷心欲絕的神情,崔大有的心中亦是十分的煩躁,他放軟了聲音去安慰:“梅花,孩子我們以後還會有的,這孩子跟我們沒有緣分。”
沒想到麵對自己的安慰,妻子卻隻是憤怒的朝自己怒吼:“崔大有,你給我滾。”
他還待再安慰,可妻子根本聽不進去,隻一個勁的哭,哭得他的心也揪了起來,隻得無奈離開,從始至終兩人都沒有注意到邊角處兒子的小小身影。
七個月的胎兒流產對母體的傷害很大,妻子因為身體受到損傷和心理上的傷痛,自此身體就不大好,也做不得勞累的活計。
家中的壓力一下子就全部壓到了自己的身上,對乾活崔大有是不嫌累的,他有的是一把力氣,更知道隻有自己好好乾活、才能獲得對應的報酬,養活自己和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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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他就將全幅精力放在了乾活上,地裡的活乾完了就去幫村裡人乾活,村裡的活計乾完了他就去鎮上乾,似乎是要拿繁重的體力活壓下自己的悲傷和家裡布滿陰霾的氛圍。
不知不覺間,他學會用揮霍光體力麻痹大腦,讓自己不去思考家裡發生的一切,不去思考怨憤的妻子和病弱的兒子,仿佛這樣一切就可以當做沒發生,一切就還跟以前一樣。
可發生過的怎麼可能不留下痕跡,他不回家,妻子病弱躺在床上起不來,家裡的生計都成了一個巨大的問題。
隻是雙方都僵著,一方不願意求助、一方不願意主動回去,事情最終向著更加惡劣的方向行進。
為了自己的口糧,也為了給母親補充影響,自己的兒子小柱子竟然學會了去偷村人家的東西,開始是一口糧食、一捧柴火,後來發展到一個雞蛋、一點細糧、點心甚至是紅糖,隻不過丟了東西的村人們沒有想到,做出這種事情的竟然是村中一個幾歲的小孩。
事情暴露是在小柱子貪心想要偷人家一隻雞的時候,活雞可是會動、會飛、會打人,不是兒子一個小人家兒可以搞定的,於是事情就這麼暴露了。
村裡最近頻繁被偷東西,早就有不少人在村裡嘀咕,如今小賊被人贓並獲,被偷雞的那戶人家的婦人自是怒不可遏,當即扭著小賊上門找大人討公道去了,連帶還要追回之前的那些損失。
於是崔大有在家裡麵對的就是自己兒子被婦人擰在手裡掙脫不得的模樣,雙方都是一副怒不可遏的樣子。
習慣性的露出一個尬笑,他隻聽見自己問:“嫂子,這小子是可是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的,我來教訓他。”
婦人見他想要含糊過去,當即不依,雖說這小子幫村子裡不少,可那也不意味著自己要縱容小偷的存在,現在就敢偷雞,以後還不得進屋偷銀子啊,她絕對不能忍。
崔大有看著被困在外人手中不停搖擺著的兒子,第一反應不知道是該生氣、還是該把兒子撈出來。
他動作略顯強硬的將兒子拽到了地上,等人站穩,他才肅了一張臉問兒子:“你嬸子說的是真的嗎,你真的去偷東西了?”
那婦人還有點不樂意,當即反駁:“還能冤枉了這小子不成,我可是當場人贓並獲,但是那雞還在這小子手裡呢,差點給他謔謔了。”
“為什麼要去偷東西?”
崔大有見狀也知道是真的了,他看著瘦小的兒子有點痛心,他的兒子竟然去當了小偷,家中有父有母,也沒少了他的吃喝,為什麼要去乾這樣的事情,他不解。
可兒子再如何任性他都能忍,但小偷小摸這樣的毛病是堅決不能慣的,他們崔家絕對不能出個小偷,他的兒子也絕對不能是小偷。
想到這裡,他顧不得去處理兒子,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不依不饒的婦人:“嫂子,這都是孩子不懂事,這樣,我過兩天賠你一隻雞,您看這樣可以嗎?”
不管怎麼樣,他得先把這件事情遮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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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沒料到婦人並不吃這一套:“大有,我知道你們家日子也不好過,可這孩子真的是長歪了,這孩子啊不好好教是不行了。”
崔大有眼中現出為難,他咬咬牙問:“那嫂子你看怎麼辦合適?”這位嫂子家裡長輩以前也是幫過自己的,雖說他也還了回去,可對人到底要客氣幾分。
婦人叉腰就差得意的笑了:“我家呢也不是缺一隻雞的人,你們家要是真的困難,開口求一求我也不是不能給,可乾出偷東西這種事就太過分了,一個村裡人,俗話說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你家這小子也太缺德了。”
崔大有再傻也看出來,這人就是逮著把柄故意炫耀來了,可自家理虧,他說什麼也不能真的跟人生氣,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嫂子,我家小子做的不對,你就直說想要怎麼辦,我來教訓他。”
婦人這才滿意:“男孩子三天不打上門揭瓦,我看啊,你打一頓就行了,男孩子嘛,皮實得很,多打幾頓就聽話了。”
崔大有懵了,這是讓自己打兒子,自打兒子出生,他可還沒有動過兒子一根手指頭呢,怎麼這就要動手了,心裡不大樂意,他將視線轉向兒子:“小柱子,快點給嬸子道個歉。”
他本以為做了錯事的兒子會後悔歉疚、會乖乖道歉,可沒料到跟鵪鶉一悶不吭聲的兒子卻是硬氣的回了一個“不”字。
崔大有頓時感到一股邪火自胸腔中往外冒,這都什麼事啊,自己是親爹還能害了他不成,再說了要不是自己親兒子,他遇見了小偷也是要吐兩口唾沫的。
“小柱子聽話,還是你覺得你自己做的對?”
小柱子依舊十分理直氣壯回:“我做的沒錯,我隻不過拿回該我們的東西,才不是偷。”
崔大有有些不明所以,什麼叫拿回自己該得的,他不明白,隻以為兒子真的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長歪了,當下也有了幾分怒氣,還夾雜著兒子在外人麵前不給自己臉麵的憤怒。
恰這時婦人也在一邊煽風點火的,“什麼你家的,彆不是整個村子的東西都是你家的,真是好笑,我辛辛苦苦養大的雞,自己都舍不得吃,怎麼就成了你家的了?”
小柱子看著婦人的眼光滿是憤恨:“這就是我家的雞,我認得的。”
婦人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說,可自己親手養大的雞,在自己家雞圈裡,她總是認得的,當即也不再個小孩子較真:“大有兄弟,你看見了吧,你家兒子是真的不行,還是聽我的打一頓就聽話了,也彆心疼,不然以後慣出個吃喝嫖賭的來,豈不是丟了崔家列祖列宗的臉麵。”
聞言,崔大有心就是一顫,這說的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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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說如今的崔大有最在乎什麼,一是家人,二來就是崔家的顏麵了,聞言見兒子依舊那副倔強不肯認錯的樣子,頓時氣不打一處來,這孩子是真的要打一頓才會聽話了。
當著婦人的麵,崔大有就提溜起了自家兒子,好幾歲的孩子了輕的跟一隻貓一樣,讓他心中升騰起了一股憐惜,可對上兒子那一幅桀驁不屈的臉心又硬了下來,這人也是不打不成器。
將兒子按在一張小板凳上,氣急之下又去角落拿了一把掃帚,掃帚是枯乾的竹子做的,尋常掃地是個不錯的工具,可論起大人就未免太過嚇人了。
崔大有隻感覺手上的竹掃帚沉甸甸的,心直直墜到了最下麵,來到凳子前,兒子依舊躺在椅子上,可此時崔大有寧願他不要這麼倔強,哪怕偷跑離開也行啊。
在婦人的注視下,他微微抬起了手,正要揮下去,卻突然被打斷。
“大有,你乾什麼呢?”崔大有回頭看過去,是一直躺在床上的妻子聽生不放心,勉強爬了起來。
長期不出門,加上身體不好,那麵容很是蒼白,眼中也是一片冷寂,隻是此時難得多了點惱怒,崔大有想想自己要做的事情有些心虛。
“梅花,你身體不好,怎麼起來了,我扶你去躺下。”說著他就要去攙扶妻子回屋,卻是又被婦人喊住了。
“感情你們一家子在耍我呢,想要偷我家的雞,不會以為就這麼算了吧。”言語中滿是諷刺,看著一家三口的眼神就像是看著蛆蟲。
崔大有訥訥自己的小心思被人看出來,訕笑:“嫂子,我一定會好好教訓這小子,您放心。”
婦人並不願意輕易放過,她向來是不好惹的,況且這些犯到了她的頭上來,“彆做戲了,要打就打吧,大有家的,不是我說你,你身體不好就算了,可就這麼一個兒子也不好好教,等你們以後老了,彆還是要給他收拾爛攤子。”
甄梅花的身體很虛弱,她已經很久沒下床了,外麵有風她吹著忍不住咳嗽了兩聲,但她不能回去,否則她的兒子就要遭殃了。
“嫂子放心,我相信我們家小柱子不是會隨意偷彆人東西的人,你容我先問問。”
婦人簡直要被氣笑了:“感情你們家人偷東西都是有理的了,我現在就出去和姐妹們嘮嘮,叫大家看清楚你們崔家都是些什麼人。大有,當初我家老爺子在的時候可沒虧待過你,是真拿你當兒子對待的。”
崔大有麵子掛不住,吼了一句妻子:“行了梅花,你彆給他說好話,不管怎麼樣偷東西就是不對,今天不打一頓,改明兒我崔家的門風都要被敗壞了。”
甄梅花無力阻攔,就見那人手中的竹掃帚就怎麼揮了下去,重重的打在兒子身上。
打在兒身、痛在娘心,甄梅花隻覺得心都要碎了,麵對這樣的父子,她也不想再忍,用儘全力吼了出來:“你真不知道小柱子為什麼偷她家的東西嗎?”
這聲音可能是用儘了她的全力,但因為體力並不很好,聽在外人耳中也沒了那股氣勢,比起質問反倒更像是哀求。
崔大有聽見了,可他沒有理會,村裡嫂子說話是不好聽,可話說的也在理,無論什麼理由,偷東西都是不對的,這點必須得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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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他沒再理會妻子,手中的掃帚揮舞的確實更加用力,一點點打下去,他都能聽見與皮肉相接的聲音。
就這麼打了十下,他停住,問一邊的婦人:“嫂子,夠了吧。”隻是語氣中也沒了那份好聲好氣兒。
婦人也不介意,打的是自己親兒子還能有好臉色,她還要懷疑這人腦子有問題呢,“夠了夠了,不過咱們打孩子目的也不是為了打他一頓是不是,你得問問他知不知道錯了,要是肯認錯,以後不再犯,那才算是好,對不對。”
崔大有聽著沒有問題,便問了一句:“小柱子你知道錯了嗎?”
小柱子的屁股已經被打的高高鼓起,剛才那十下是卯足了勁兒打的,他現在額頭已經滿是汗水,可依舊死咬著嘴唇不發一言,那模樣哪裡像是認錯了。
婦人本來不想再折騰,聽一句道歉就完事兒了,可現在對方的樣子不由得點燃了她剛熄滅的火氣:“大有,看來孩子還是不認錯啊,你們平時怎麼教的啊,逮個現行的都不認錯。”
崔大有被說的麵上無光,火氣上來也管不住自己,繼續開始抽,每抽一下就問一句:“你知道錯了嗎?”
隻是始終沒有聽到回應,整個院子裡鴉雀無聲,隻能聽見掃帚柄打人的聲音。
一下、兩下..........九下、十下,在場的三人都已經數不清到底打了多少下,隻能從空氣中聞到濃重的血腥味。
甄梅花倚在門上渾身無力,聽著聲音漸漸癱軟在地上,眼中滿是絕望,不由得嚎啕大哭:“你這是要打死他嗎,你打我吧,是我當媽的做錯了,是我錯了,行了吧。”
這一聲似是在寂靜的院子裡落下了驚雷,炸醒了兩個呆滯的人。
婦人見情形不好早已想溜了,隻是之前男人太過投入沒給她機會,此時她露出一絲驚喜,連忙打圓場:“行了,這孩子打兩下就是了,也不能太厲害了,打傷了可不好,偷東西的事情我不跟你們計較了,你們家事自己處理,我先走了。”
語速極快,搭配上她那一點點往後退縮的身形,看起來格外好笑,但其他看著的兩人卻沒有一點笑的心情,就這麼愣愣看著她。
婦人被那眼神嚇到了,轉過身一溜小跑就走了,她惹不起行了吧,都是狠人。
人走了,崔大有第一反應是將手中的掃帚扔掉,看向板凳上的兒子,他也不記得到底打了多少下,可看這慘樣,屁股那一塊的衣服已經被打的裂開,裡麵是血肉淋漓的皮肉,看一眼崔大有都瘮得慌,簡直不敢相信這是自己做的,可有確實是他做的。
不敢麵對這樣的兒子,崔大有轉頭去看妻子,卻見妻子正全力往這邊爬過來,母子倆一樣的淒慘,崔大有趕緊去將人攙扶過來。
或許是關心兒子心切,甄梅花並沒有拒絕,等到了凳子邊才一把推開了男人,全幅心神都撲在了兒子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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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柱子,你怎麼樣了?”理所當然,她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因為那小小的人兒已經昏過去了。
甄梅花再也憋不出大哭起來,那聲音嘶啞難聽,卻一聲聲敲打在了崔大有的心間。
“崔大有,你還是人嗎?”她卻是沒有力氣扶起兒子,眼中儘是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