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京郊女屍(2 / 2)

說的難聽些,楚熹年現在的處境左右為難,裡外不是人。

“……”

謝鏡淵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許久,終於緩緩開口:“楚熹年,那我便信你一次,可你日後若敢叛我,我不止要你的命,還要曲陽侯府滿門的命,你敢是不敢?”

謝鏡淵的這份信任很貴,代價也很大。一條人命換不來,數百條人命再加上楚熹年這個人,才堪堪能換來一星半點。

楚熹年反問:“有何不敢?”

他們二人挨得極近,呼吸交融,不分你我。楚熹年稍一偏頭,就能碰到謝鏡淵臉上冷硬的麵具,他笑如春風,低聲道:“定不負將軍期許。”

楚熹年心想,謝鏡淵真該慶幸自己不是晉王的人。否則如此輕易交托信任,沿著原著曆史發展,隻怕對方的結局依舊難逃覆滅。

謝鏡淵沒有聽清楚熹年在說什麼,他恍惚間覺得對方說這句話時,是緊貼著他右臉的麵具說的,溫度絲毫不差的傳了過來。

就在這時,外間忽然響起一陣輕微的叩門聲,原來是萬濟邈身邊的藥童來給謝鏡淵紮針了。手裡端著一個托盤,盛滿了三碗黑色的藥汁。

謝鏡淵皺了皺眉:“你師父呢?”

小藥童胖墩墩的施了一禮:“回將軍,師父他老人家年事已高,覺得困倦,便先回去歇息了,吩咐我留下來每日給將軍施針。”

也是,施針這種事也不難,沒必要勞煩一個胡子花白的老人家來回跑。

謝鏡淵看了楚熹年一眼,又收回視線,起身步入內室,那小藥童見狀也跟著進去了。行至陰影處時,謝鏡淵袖子上好似有什麼亮晶晶的粉末,隻是看不大清。

楚熹年見狀一頓,也起身掀開帳幔跟了進去,笑吟吟的道:“將軍。”

謝鏡淵正在解衣服,冷不丁聽見他的聲音,又飛快套了回去:“你進來做什麼?”

楚熹年走至他身後,壓低聲音,理所當然道:“自然是替將軍寬衣。”

謝鏡淵聞言身形一頓,還沒來得及出聲阻止,卻見楚熹年的雙手已經穿過他腰間,指尖靈活一繞,三兩下解開了腰帶。外袍失去束縛,頓時從肩上落了下來,露出謝鏡淵精壯的身軀。

謝鏡淵不知道為什麼,心臟一緊,下意識按住了楚熹年的手。

楚熹年低笑:“將軍放心,我又不是登徒子。”

他說著,沒忍住垂眸看了眼。謝鏡淵因著重病咳血,臉色常年蒼白。身軀卻是麥色的,遍布著刀瘡劍疤,比例修長,腰身勁瘦,很符合後世的破碎美感。

身材不錯。

楚熹年不知道以前聽誰說過一句葷葷的下流話,說這種身材的人艸起來一定很帶勁。

不過他對這種事並不感興趣,念頭冷不丁冒出來,連自己都覺得奇怪。

楚熹年微微用了些力,才把衣服從謝鏡淵緊攥的手中抽出來,莫名感覺自己像是在霸王硬上弓。他不著痕跡撣了撣袖子,直到某些粉末掉落乾淨,這才笑著道:“將軍紮針吧。”

謝鏡淵身形僵硬,並不回頭看他。

楚熹年掀開帳子出去了,又垂眸仔細檢查了一番手裡的衣服,確定袖子沒有留下任何東西,這才把衣服隨手搭在椅子上。

然而還沒等坐下,就聽裡麵忽然傳出一聲冷斥,緊接著從帳幔裡飛出一個黑影,在地上滾了兩圈才停住,赫然是剛才那個胖墩墩的小藥童。

楚熹年見狀神色一凜,還以為出了什麼事,下意識衝進內室查看。卻見謝鏡淵臉色陰沉的從自己肩頭拔下一根針,然後狠狠擲在了地上。

他是習武之人,怎麼可能任由一個不熟悉的藥童給他紮針。未來得及適應,身體就已經率先做出反應,將對方擊了出去。

簡稱,條件反射。

謝鏡淵目光陰鷙的看向那藥童,冷冷斥道:“滾出去!”

他們主仆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一個打小孩,一個打女人。

那小藥童嚇懵了,坐在地上愣了幾秒,反應過來嘴巴一咧,直接嚎啕大哭起來。他一邊哭一邊喊:“師父嗚嗚嗚嗚……有人欺負我嗚嗚嗚……”

淚珠跟豆子似的往下掉,一個勁蹬腿,就像小孩耍脾氣一樣。

楚熹年在旁邊看得饒有興趣,心想這才是勇士,居然敢在謝鏡淵麵前哭鬨發脾氣。他忽略了謝鏡淵難看的臉色,從果盤裡拿了一個香瓜,俯身蹲在那小孩麵前:“喏,莫哭了,拿去吃。”

古代不比後世,這個香瓜可是稀罕物。也就謝鏡淵這種級彆的才能分到份例。

胖藥童見狀抽抽噎噎的停住哭泣,將瓜往懷裡一抱。艱難從地上爬起身,猶在啜泣:“我要找師父嗚嗚嗚……你們都是壞……壞人……”

把門拉開一條縫,胖墩墩的身軀艱難擠了出去,瞬間就沒影了,連地上散落的藥方都沒來得及管。

楚熹年見狀撿起來看了眼,隻見上麵標明了要紮針的穴位,還算清晰。他負手走入內室,似笑非笑道:“將軍真是童心未泯。”

跟一個小屁孩過不去。

謝鏡淵闔目:“你是來看我笑話的?”

楚熹年笑了笑:“自然是擔憂將軍病情,大夫走了,找誰給您紮針?”

謝鏡淵隨便扯了件衣服重新披上:“不紮了。”

楚熹年卻按住他的肩膀,微微用力,便將謝鏡淵剛套上的衣服脫了下來。

謝鏡淵呼吸一窒:“你做什麼?”

楚熹年找到卷針的布帛,然後在膝蓋上慢慢攤開。他修長的指尖緩緩按揉著謝鏡淵僵硬的肌肉,灼熱的氣息噴灑在對方耳畔,低聲道:“將軍,放鬆些,不然紮不進去。”

謝鏡淵聞言不僅沒能放鬆,反而更僵了。他無聲攥緊指尖,強自忍耐著想要反擊的本能:“你也出去。”

他做不到這種把死穴暴露給彆人的事。

楚熹年不理,慢慢按揉著謝鏡淵僵硬的身軀,直至對方鬆懈軟化,然後取了一根銀針緩緩刺入肩頭。

謝鏡淵感受到刺痛,眼皮子跳了跳:“你也學過醫術?”

楚熹年學過幾年醫科,不過後來就沒念了,他眼中閃過一抹笑意,故意慢聲道:“沒學過,不過好在大夫留了圖冊,我照著紮便是。”

謝鏡淵聞言眯了眯眼,直接反手把楚熹年扯到了身前,冷笑道:“你膽子真大,一天都沒學過就敢給我紮針?!”

萬一在床上紮死了,傳出去他謝鏡淵豈不成了笑話。沒死在戰場上,沒死在晉王手裡,反而死在楚熹年這個……

這個偽君子手裡!

楚熹年沒料到他會忽然出手,身形失去平衡,加上絲綢被褥打滑,不慎將謝鏡淵壓在了身下。幸好他反應快,眼疾手快將對方身上的針抽了出來。

“唔……”

謝鏡淵被他壓得悶哼一聲,下意識偏頭避開,結果不慎剮蹭到楚熹年肩膀,麵具也當啷掉了下來。

猙獰的半張側臉就那麼暴露在空氣中,楚熹年沒什麼反應。

謝鏡淵身形一僵,指尖微動,似是想抬手捂住,卻又不知為何,半天都沒有動作。

楚熹年指尖撚著一根針,垂眸看向他:“將軍若再亂動,被紮死可怨不到我身上。”

謝鏡淵喉結動了動,聲音忽而嘶啞,低笑著道:“我死了,你們該如願才是。”

他眼形很特殊。眼瞼細長,眼尾上挑,好似在嘲諷世間的所有東西,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

楚熹年不願改變他書中的任何東西,但現在故事已然跳出了紙筆,再改改也無妨。他動了動指尖的銀針,認真道:“我希望將軍活著。”

謝鏡淵胸膛起伏一瞬,沒有說話:“……”

楚熹年又重複了一遍:“我希望將軍活著。”

謝鏡淵這種人物,如果活下來,大概會成為晉王最頭疼的對手吧。

人有一種很奇怪的習慣。看見凹凸不平的傷疤,會習慣性想摸一摸,楚熹年作為曾經的醫者,這種習慣就更明顯了。

他伸出手,慢慢摩挲著謝鏡淵臉側的傷疤,沒忍住低聲問道:“怎麼傷的?”

謝鏡淵隻感覺自己半邊臉都麻了,他想偏過頭,然而脖子卻僵硬得不聽使喚,隻得放棄。皺眉問道:“你想知道?”

楚熹年點頭,他確實想知道。謝鏡淵這個人身上有太多秘密了。

謝鏡淵勾唇,輕笑一聲:“你不是很聰明麼,自己猜。”

楚熹年心想再聰明的人也需要通過已知條件推測未知事實,謝鏡淵什麼都不告訴他,怎麼猜。他慢慢坐起身,對著謝鏡淵伸出手:“好吧,我試試。”

謝鏡淵睨著他修長的手,沒動。

楚熹年笑了笑:“起來紮針。”

謝鏡淵這才攥住他的手,借力起身。隻是這次相比剛才放鬆了許多,施針也沒有受到阻礙。

楚熹年一邊看圖冊,一邊找穴位,不知想起什麼,出聲道:“將軍。”

謝鏡淵正趴在床上,聞言把臉從枕頭裡抬起來,斜睨了他一眼:“做什麼?”

楚熹年道:“此處屋子常年熏香,已被毒物浸染,再住下去隻怕不合適。餘痕閣空置許久,不如搬到那兒去吧。”

餘痕閣不怎麼熏香,外間縱種了碧梗樹,砍掉便是。

謝鏡淵聞言眼眸半垂,不知在想些什麼,似笑非笑問道:“你想住到餘痕閣去?”

楚熹年卻道:“將軍自己搬去吧,我身份敏感,去了隻怕惹人懷疑,隨便找個僻靜地方給我便好。”

他故意提起今天被冤枉的事。

謝鏡淵臉上果然掛不住,收回視線,閉眼道:“你同我一起搬過去。”

楚熹年微微皺眉:“是不是不太好?”

謝鏡淵擰眉:“讓你搬你就搬!”

楚熹年見目地達成,也就沒有再多言。他慢慢收了針,對謝鏡淵笑著道:“時辰不早,將軍好好休息吧。”

語罷下床,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榻上,吹滅燈燭,室內頓時陷入一片朦朧的漆黑。

謝鏡淵慢半拍翻過身,後背密密麻麻,留著殘存的刺痛。他隔著紗帳看向外間,試圖看出些什麼,卻一無所獲。

今夜風波起伏,最後卻也終歸於平靜。

然而翌日清早,將軍府外卻迎來了一名不速之客。廉鏡司主使梅奉臣遞帖拜訪,說昨日有人在京郊發現一具女屍,似與楚熹年有關,想請他出來一見。

現在衙役抬著那具女屍就停在門外,清早引來無數百姓圍觀,瞬間就把將軍府圍了個水泄不通,議論聲不絕於耳。

梅奉臣是眼睛裡揉不得沙子的主,出了名的不畏權貴。他前年升了廉鏡司正史,掌京城人命官司,雷厲風行,導致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少了一大半,看見他個個都夾著尾巴走,沒想到今日竟要大義滅親了嗎?

沒錯,就是大義滅親。

論起親戚關係,梅奉臣還是楚熹年三姨媽的二大爺。

把死屍抬到彆人家門前,這種事也隻有梅奉臣做得出來。謝鏡淵聽聞消息,冷笑連連,直接命弓箭手埋伏在圍牆上,自己則親自走到了大門口“迎接”。

謝鏡淵仍是那副病入膏肓的樣子,他一雙眼似譏似諷的盯著梅奉臣,咳嗽兩聲,意味不明道:“梅大人清早遞帖,真是稀客。”

梅奉臣麵相板正嚴肅:“下官也是奉命行事,請謝將軍見諒。昨日有人在京郊發現一具女屍,經證實,乃是溫香樓的頭牌花魁九娘……”

楚熹年就跟在謝鏡淵身後,聞言皺了皺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詳的預感。

果然,隻見梅奉臣看了楚熹年一眼,頓了頓,這才繼續道:“溫香樓的老鴇卻說,九娘早在數日前就與一逃婚的富貴公子私奔,音訊全無。”

他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傻子都能看出來,說的就是楚熹年。

謝鏡淵聞言垂眸,想起了前些日子沸沸揚揚的逃婚傳言,偏頭看向楚熹年:“你不是說新婚之日被歹人所劫麼?”

楚熹年點頭,不慌不忙:“確是被歹人所劫。”

謝鏡淵輕笑一聲:“那歹人呢?”

楚熹年聞言一頓,下意識看向門口停著的那具女屍,隻是被白布蒙著,實在看不出來什麼,慢半拍道:“可能……她就是吧?”

“可能”、“吧”,這三個字充滿了不確定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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