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我家將軍(1 / 2)

那白布嘩的一下被掀至半空, 上麵臟汙的血痕在陽光下無所遁形,如斷線的風箏飄飄落地。方才被掩住全貌的屍體頓露真容,卻讓人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九娘是溫香樓色藝雙絕的花魁娘子。堆雪之膚, 丹朱之唇, 顧盼間曾經引得多少貴族子弟拜倒裙下,誰也沒料到有朝一日她會死得如此難看。

她就那麼靜靜躺在擔架上,一雙眼睛渾濁無神,直愣愣看向青天。臉部肌肉因為腐爛而塌陷,遍布著大大小小的不規則綠斑, 腹部血肉模糊, 雖依舊經過處理,但還是引來蠅蟲在周身飛舞,腥臭撲鼻。

一件牡丹綠紋的廣袖裙被血水浸得看不出模樣, 破破爛爛。

周遭響起一陣此起彼伏的驚呼聲, 有膽子小的嚇得不敢再看,卻還是忍不住從指縫間隙偷瞧。人就是這麼一種矛盾的生物, 當好奇心戰勝恐懼,他們可以直麵許多殘忍之事。

就連楚焦平都因為屍體死狀可怖, 偏頭避開了。

最冷靜的反而是楚熹年。為了便於觀察屍體, 他直接掀起衣袍下擺, 蹲在了屍體旁邊。一邊細細觀察, 一邊道:“梅大人有什麼事要問我, 便在此處當著眾人的麵問吧,你廉鏡司的門檻太高, 我怕是踏不進去。”

楚熹年身份不同尋常百姓,梅奉臣不可能按照尋常流程傳他上堂審訊,那是京兆府的事。廉鏡司行事風格一向如此雷厲風行, 但凡牽扯到權貴的人命官司,直拿直問,皇權特許。

梅奉臣見他不僅沒有嚇得屁滾尿流,反而如此鎮定,心中不由得高看了他幾分。麵無表情命人呈上了一個托盤,上麵放置著一塊血跡斑斑的君子佩:“此玉佩上刻著你的名諱,發現九娘屍體的時候,就攥在她的手中,你如何解釋?”

怪不得梅奉臣敢這麼找上將軍府的門,原來是因為有“鐵證”。

女子簪花,男子佩玉。名門望族之人皆有一方玉佩刻其名諱,以顯身份。曲陽侯當年喜得二子,專門花大價錢尋了一方好玉,請能工巧匠雕了兩塊君子佩,楚焦平與楚熹年各有一塊。

楚焦平的玉如今仍係在身上,楚熹年的那塊玉卻因為在京郊與人賽馬,不慎掉落跌碎了。此事嚴密,並無外人知曉。

楚焦平擰了擰眉,愈發覺得此事不簡單,對梅奉臣道:“梅大人,我二弟素來胡鬨,早在幾月前就已經弄碎了玉佩,不知流落何處,若僅以此為證據,是否太過輕率?”

“輕率?”梅奉臣聲音蒼老,“若覺輕率,他便應該隨我去廉鏡司將此事調查清楚。再則,老夫並未說楚熹年就是殺人凶手,隻是如今他嫌疑最大,故才盤問一二。”

楚焦平還欲再言,卻被梅奉臣抬手打斷,神情嚴肅:“此事與你無關,多說無益,去休去休!”

楚焦平是朝中新秀,在梅奉臣這個老人麵前,也不得不禮讓三分。

而“中心人物”楚熹年卻全程都沒出聲。他就像一名認真的仵作官,低頭仔細檢查著屍體,不放過任何一處角落。

屍體身上有多處劍傷,共計三十四道,長約四寸。其中致命傷在脖頸處,被人一劍封喉,初步判斷是失血過多致死。

發髻散亂,嘴巴微張,有不明血痕。頭發長度原本到腰,卻有多處齊齊割斷的痕跡,似被劍鋒所傷。

凶手是一名劍術高手。

楚熹年麵不改色的拉開九娘衣襟,繼續檢查。發現她身上除了屍斑無特殊吻痕,玉簪等物俱在,排除見色起意、因財殺人的可能性。

將九娘的袖子緩緩上拉,她左右雙臂皆有劍傷,右臂劍痕向內傾斜,左臂劍痕向內傾斜,且位置高度一致,長度深淺也一致,似是同時造成。

凶手可能是一名擅使雙劍的高手。

楚熹年握住九娘的手,一根根掰開她的指尖,發現骨節粗大,滿是厚繭,隻讓人覺得這雙手生前一定很有力。

九娘絕不是普通的青樓弱女子。

楚熹年直接略過她因為充滿**氣體而微微鼓脹的肚子,看向了她的鞋底。上麵沾著些許黃泥,還有淺褐色帶著白絮的蕪花種子。

京郊外滿是黃泥地,這並不稀奇。可蕪花乃是極其名貴的品種,僅西番進貢了幾株,京城裡有這種花的王公貴族一隻巴掌都能數出來,就連曲陽候府都沒有,更遑論青樓。

謝鏡淵倒是有,不過他不愛花,府上並沒有種這些。

九娘死前除了京郊,一定還去過某個位高權重人物的家中。

楚熹年終於從地上起身,然後用帕子慢條斯理的擦了擦手。他一言不發,卻偏偏做出一係列奇怪舉動,隻讓不明真相的人覺得裝腔作勢。

梅奉臣倒是饒有耐性的等著他檢查完畢,見狀麵色不善的問道:“如何,可看完了?”

楚熹年淡淡笑了笑:“看完了,大人有什麼想問的便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儘。”

謝鏡淵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口,目光擔憂的看向楚熹年。隻是他站的遠,加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具屍體上,一時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梅奉臣道了一聲好,直視著楚熹年:“你可認識此女子?”

楚熹年淡淡闔目,神情平靜,說出的話卻讓人覺得他極其囂張:“怕是要讓大人失望了。我前些日子不慎傷了頭,有許多事都記不大清了。若不信,可以去問問宮裡的王太醫。”

梅奉臣聞言一把推開攙扶自己的衙役,快步走下台階,雖已年過半百,眼中卻精光四射:“你這是在拿老夫開涮?還是以為裝失憶便可躲過盤問?”

楚熹年語氣溫和:“我隻是想提醒梅大人,不要問些無用的問題。不管我認不認識九娘,她都已經死了,大人不如說說懷疑我的原因?”

“豎子無禮——!”

梅奉臣咬牙切齒吐出了這幾個字,而後重重拂袖:“本官問你,三月初七那日你身在何處?!”

三月初七,剛好是楚熹年逃婚那日。

楚熹年指尖輕輕彈動,依舊不慌不忙:“三月初七,我去過的地方太多了,大人不如問具體些,是清晨還是午時還是夜間?”

梅奉臣道:“自然是夜間。”

楚熹年恍然大悟:“我不記得了,不過如果是夜間的話,聽府上護衛說,我可能正與這名女子在一起。”

周遭又是一片嘩然,百姓紛紛交頭接耳,凶手該不會真的是楚熹年吧?!這人腦子是進草了麼,居然就真的承認了自己當晚與九娘在一起?!

梅奉臣聞言神色怪異的看了楚熹年一眼,大概也沒想到他這麼乾脆利落就承認了:“你們孤男寡女本該避嫌,夜間為何廝混在一起?而且據本官所知,三月初七乃是你與謝將軍大婚之日。”

楚熹年隻能照著梅氏當初編的借口往下接:“梅大人,雖然我已經記不清那晚的事了,不過聽家母說,我是被歹人劫到郊外,清晨才被護衛救回府中的。”

梅奉臣顯然和謝鏡淵想到一塊去了,冷哼道:“楚公子的意思是,你堂堂七尺男兒,被一柔弱的青樓女子劫持到了城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