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章 救贖與否不在他人(1 / 2)

明晝敏銳察覺到了空氣中靜謐得有些不同尋常,就連客廳裡也沒有任何聲響傳來。他無意識皺眉,扶住門框的手微微收緊,又叫了一聲:“蕭今昂?”

噗通——

蕭今昂聞言一驚,終於回神,卻因為身形不穩直接摔在了地上。他漲紅著臉從地上爬起來,慌慌張張,像做了錯事的孩子一樣:“我……我在這裡……”

明晝聽見他的聲音,眉頭一鬆,扶住門框的手也慢慢落了下來,好似有什麼看不見的東西終於重新落回了原處。他頓了頓,出聲道:“我洗完澡了,你去洗吧。”

蕭今昂腦子亂成了一鍋粥,聞言下意識點頭:“哦……好,我馬上去洗。”

他不敢再看明晝,拿起放在沙發上的睡衣,飛快進了浴室。

而明晝也沒有發現異樣,轉身摸索著朝臥室走去。他沒有開燈的習慣,但進門時,腳步微不可察一頓,不知想起什麼,右手在牆壁上尋找片刻,然後按下了燈光開關。

隻聽“哢嗒”一聲輕響,原本昏暗的臥室忽然亮了起來。明晝就那麼踩著一地燈光,像往常一樣在書桌旁落座,然後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在紙張

他捏著尖尖的盲筆,半晌沒有動作,似乎在斟酌沉思什麼。側影落在暖色的窗戶上,這讓他看起來像一個正常人。

一個寫字需要開燈的正常人。

明晝坐在椅子上,任由墨色的發梢往下滴著水,神情顯得思緒遊離。他眼簾微掀,露出了那雙蒙著一層病態白翳的眼睛,因為黑色的瞳仁比常人要小,這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冷冰冰的死人氣息。

明晝用指尖摩挲著紙張,忽然想起了那隻還在診所輸液的貓,終於開始動筆,用盲筆在紙上紮下了一個又一個的洞痕:

【我騙了蕭今昂……】

【我其實……養過貓……】

明晝好像撕裂了什麼遮羞布,開始回憶血淋淋的過去:

【確切來說,是那個女人養的。】

【她漂亮,但又愚蠢,被一個已婚男人騙得團團轉。每天守在那間屋子裡,等候著對方施恩般的到來。沒有人鎖住她,她自己困住了自己。】

【她本可以像彆的女人那樣活成樹,卻偏偏把自己活成了菟絲花,失去依靠後,就再也經受不住半場風雨。】

【於是當有一天得知那個男人有家室後,她就徹底瘋了。沒有任何一個負心薄情的男人會和一個女瘋子在一起,對方徹徹底底消失在了她的生活中,再也沒出現過。】

【他和她,我的父親和母親。】

【我被那個女人關在屋子裡,不許出去,連同她以前養的一隻寵物貓。但那種陰暗不見光的生活連人都尚且受不了,更何況一隻貓。】

【有一天她開門進來送飯的時候,那隻貓忽然從我懷裡掙脫,順著門縫嗖一聲跑了出去,像一陣風,快得隻能看見殘影,甚至打翻了女人碗裡的餿飯。】

【我真想和它一起離開,但我被那個女人拽著頭發抓了回去……】

【於是那間屋子隻剩下我一個了,我感覺自己好像成為了一件可以被隨意拋棄的物品。】

【我真希望自己變成畜生,哪怕是一隻老鼠,一隻蒼蠅,隻要能逃出那個屋子,無論變成什麼,都好……】

【但我最後變成了瘋子,一個女瘋子生下的小瘋子……】

【我不知道那隻貓現在是否還活著,但它就算活著,應該也已經很老很老了,它們沒有人類那麼長的壽命,這意味著經受苦難的日子也會短暫許多。】

牛皮紙質地硬厚,這意味著用盲筆書寫

的時候要用些力氣。明晝的心比旁人要狠一些,力道也就更甚。他書寫的時候,指關節隱隱泛青,尖尖的筆端不慎紮到指尖,冒出了一點殷紅的血珠。明晝卻好似全無痛覺,動作毫無停滯,繼續書寫著那張千瘡百孔的紙。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曾經恨過那隻貓……】

【這種恨意是卑鄙的,因為對方從不欠我什麼,但我依舊還是恨它拋下了我。】

【但後來日子一天天過去,當我被刺瞎的那個晚上,當女人從高樓跳下的那個晚上,我忽然慶幸它逃走了。】

明晝閉了閉眼,好似終於承認了什麼事實,在紙上艱難落筆:

【我救不了它,更救不了自己……】

因為房間太過安靜,浴室裡傳出的水流聲便格外明顯。明晝後知後覺感知到一陣刺痛,將被紮傷的指尖含入口中,然後慢慢吮掉了上麵帶著鐵鏽味的血痕,淡色的唇便多了一抹淺紅。

明晝慢慢翻開一頁紙,像開啟了一個新的輪回,又像是中斷了某種過去,書寫著僅有他自己能讀懂的詞句。

【但有一天,那隻貓忽然又回到了我身邊……】

【我不該再觸碰他,甚至應該遠離他,因為我不知道他會不會又像許多年前那樣,再次將我拋下,頭也不回地離開,帶走我最後所剩不多的善意。】

【一個人假使沒有了善意,那便隻剩下惡了。】

【我曾經以為自己是個惡人,但我好似還是沒辦法完全擁有一顆摒棄善惡的心,例如我又收養了那隻貓,開始重蹈覆轍。】

明晝聽見了蕭今昂洗完澡,從浴室出來的聲音,最後在紙上落下了一句話:

【當有一天,你終於開始對這個世界心懷善意,開始原諒過往種種,那是否意味著你在自己不曾發覺的時候,早已得到救贖?】

答案無從得知,因為明晝已經合上本子,將它輕輕放入了抽屜。

蕭今昂雖然不用洗澡,但他還是學習人類,很認真地洗了一個澡。明晝猜對方一定用了很多沐浴露,因為當蕭今昂走近的時候,他嗅到了對方身上香噴噴的沐浴露味道。

很濃,牛奶味的。

蕭今昂可能用了大半瓶。

明晝微微拉開椅子,從座位上站起了身,輕聲問道:“你洗完了嗎?”

蕭今昂沒有穿上衣,因為睡衣扣上的時候有些小,緊繃繃的難受。他頭上搭著一條白毛巾,遮住了濕漉漉的黑發,讓那雙本就黑亮的眼睛愈發顯得靈動,聞言乖乖點頭:“嗯,洗完了!”

他認認真真洗了好久呢!

明晝沒有說什麼,隻是道:“洗完了就睡覺吧。”

他語罷慢慢走到牆邊,正準備關燈,然而還沒來得及按下,就聽見了蕭今昂略顯茫然的聲音,紅著臉低頭問道:“明醫生,那我睡哪裡呀?”

沙發?還是客房?

明晝微微一頓,卻道:“……和我睡一起吧,床夠大,兩個人睡位置應該夠了。”

語罷輕輕按下開關,沒有給蕭今昂任何反應的機會,房間頓時陷入了黑暗。落地窗外夜色幽藍,讓周遭的景物處於一種模糊而不真切的狀態。

蕭今昂愣住了,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下意識看向明晝,卻見對方在黑暗中行走如常,然後慢慢摸索著坐在了床的右側。

明晝沒有穿睡衣,僅穿著一件白色的浴袍。他屈膝靠坐在床邊,並沒有躺下,露出一截清瘦修長的小腿,在月光下泛著冷調的藍色。領口因為版型原因有些鬆散,鎖骨深陷分明,線條性感,但因為神情淡淡,儒雅俊秀,反而讓人生不出什麼褻瀆的心思。

明晝在思考什麼。

他在想,自己好像漏了一句話,忘記寫在日記本上了。

【我總是擔心那隻貓會像許多年前一樣,再次將我一個人丟在原地,但仔細想想,似乎又有些杞人憂天……】

【因為我不會再給他從我身邊逃走的機會……】

【原來救贖與否,不在他人,全看自己……】

明晝不知是不是察覺到蕭今昂半天沒動靜,憑借直覺,慢慢看向了他所在的方向,然後在黑暗中伸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輕聲安慰道:“沒關係,上來吧。”

明晝覺得他永遠都不會再想踏入那間被改成儲物室的客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