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瓦斯 19(2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14852 字 3個月前

他把燒著的大衣丟回火海,抱著資料跳下桌子。

背後,資料架吱嘎作響,然後在下一刻徹底被燒穿,轟然倒塌。

滾滾火焰和濃煙裡,鬱飛塵穿過重重解剖台,回到樓梯口——科羅沙人們還在等著他,甚至有幾個想上前來幫忙。

“走!”他低聲道。

煙氣和熱浪轟然席卷,他們一起衝出了小樓。

小樓外暫時安全,鬱飛塵把資料中不算太重要的一些分給他們,來減輕自己的重量。那個侏儒把士兵交上來的衝鋒|槍抱給他,鬱飛塵隻留了三把給人們防身,這些病殘人士大多數拿不起槍,給了也是徒增重量。接著,他挨個拆掉了剩下的槍最關鍵的部件,把它們報廢了。

隨後,鬱飛塵把他們送到了南門。北風呼嘯,夜色下,群山寒意深沉,但沒人害怕它。

“往橡山走,他們還沒走遠,雪上有腳印,”鬱飛塵簡單交代道,“如果實在追不上,也一直往南。”

為首的格洛德點了點頭,說“你呢?”

“我去軍營再拿點東西,軍事地圖之類。”鬱飛塵說“薩沙見。”

格洛德重重點了點頭,緊握著萊安娜的手腕,帶著殘疾人們也踏上了那條逃離的道路。

大雪還在下著,遮住了滿地的鮮血。已經逃走的科羅沙人還算聰明,把地上殘留的武器都撿走了。

身邊傳來響動,門口竟然還有個幸存的士兵,他麵容非常年輕,嘴唇被嚇得蒼白,喃喃念著壯膽的詞句,端著槍勉強站起來,把槍口指向了逃走的人群。

而萊安娜聽到聲響,猛然回頭。

因為這個動作,她亞麻色的長發在大雪中揚起,碧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得驚人。她和那名黑章士兵對上了目光。

這時,她的右手還緊緊保護著微微凸起的腹部。

女人——孕婦,還有裡麵那脆弱的新生命,這是世上最柔弱,也該受到保護的人。

此刻卻在凜凜寒風和滿地屍體間倉皇奔逃。

士兵握槍的手,忽然劇烈顫抖起來。

透過紛揚的大雪,鬱飛塵看見了這一幕。他也注意到了這個年輕黑章士兵生疏至極的拿槍姿勢。

戰爭年代,很多新兵都是臨時被征召入伍的平民。或許,就在一兩個月前,他還是個生活在尋常家庭的普通人。而在一兩個月前,萊安娜也是個衣食無憂、生**麵的妻子。他們如果在那時候碰麵,或許這男孩還要尊敬女士,禮讓孕婦,禮貌微笑著給她讓道。

但戰爭和信仰在短暫的時間內急遽改變了這一切。和平的夢境被打碎,有人拿起槍,有人淪為牲畜,世界顯露出它赤i裸裸的殘酷本質。

而勝利者也在不知不覺中,認為施暴殘殺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人心中暗藏的瘋狂一旦開始發泄,就無法再體麵收場。

然而就在這一刻,就在這驚懼無比的對視裡,他們瞳孔震顫,靈魂發抖,同時洞徹了這件事。

年輕的黑章士兵忽然痛苦地大叫一聲,往雪地上連放幾槍,然後猛地將槍摔在地上。他也跌坐雪中,雙臂抱頭,渾身顫抖,崩潰地哭泣起來。

鬱飛塵在凜冽的北風裡呼出一口寒氣。

戰爭,和戰爭中的統治——是最徹底的暴力,它改變所有人。

沒再多想,他注視著格洛德一行人消失在雪幕中。

廢掉了那名正在哭的黑章兵的槍後,鬱飛塵沒再管他,往收容所內走去。為了俘虜們的逃走,必要的事情已經完成,剩下的黑章軍就交給戰後的法律來公平製裁,他子彈有限。

南門內,小樓已經全部燒起來了,裡麵的化學物質加劇了火勢,濃煙嗆人。烈焰燒化了飛雪,也映紅了半邊天空。鬱飛塵翻開手中資料,找到微笑瓦斯的化學式和其它性質,這裡有“微笑瓦斯”在高溫情況下的記錄,還好,這東西不算穩定,一旦遇到高溫會很快變性。

他鬆了口氣,這樣看,即使大火燒壞毒罐,也不會造成太惡劣的影響,而他也還有時間去軍營那裡搜羅一些其它的資料,或許對科羅沙人的戰爭有幫助。

——第一次進入永夜之門,不知道任務完成的確切標準,他必須做完所有能做到的事情。

火光映亮了這裡,他看向軍營的方向。忽然想起一件事。

今晚從頭到尾,安菲爾德上尉都沒有現身,他在做什麼?

很快,鬱飛塵從一個士兵身上收繳了懷表,又另外搜到另外兩個手表校準時間,現在是晚上十點,離十二點的最後時間還有兩小時。時間不多,他必須在兩小時內完成一切,離開這裡,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他立刻向軍營的方向去。路上經過俘虜們的營房,他也會進去探查——於是又陸陸續續救出了一些散落在其它地方,沒參與外麵事件的俘虜。

收容所裡的士兵幾乎都沒了,要麼死了,要麼逃得沒了蹤影。剩下的是當地看守們,以及後勤人員,他們倒是沒殺過人。看到拿槍的鬱飛塵進來,這些人瑟瑟發抖,鬱飛塵對他們說了一句“滾出這裡。”

他們匆匆忙忙地滾了。

來到軍營所在的地方後,鬱飛塵先進了大校的辦公室。根據他的記憶,這裡有許多珍貴的資料——各個收容所的位置標示圖,建立更大、效率更高的收容所的計劃書,下一步的戰爭部署,以及橡穀與錫雲的往來電報。

一開始,事情如他所料,十分順利。

但搜著搜著,他忽然發覺了不對。

——少了。

計劃書、往來電報,每個都少了點什麼。不影響全局,但也是重要的一部分。

不僅少得精準,手法還很高級,抽屜和櫃子裡完全沒有翻動的痕跡,做得乾淨利落。

鬱飛塵搜完一遍,收起資料,合上櫃門,麵無表情地走了出去。

他在附近巡查,很快鎖定了大校房間斜對麵一個獨立套房。裡麵陳設乾淨整齊,顯然也是個高級軍官的辦公場所,壁爐裡還燃著炭火,可見房間的主人有些畏寒。

衣架上掛著一件外套,肩章是上尉銜。

所以,這大概率就是那位有著鉑金色長發的、一半時間給他幫忙,另一半時間添堵的安菲爾德上尉的辦公室了。

鬱飛塵變得更加麵無表情。

辦公室裡沒人,但燈還沒滅,茶水勉強算是溫的,接近完全涼掉,人已經離開了至少半小時。

與此同時,鬱飛塵敏銳地嗅到一絲火燒過的氣息,他有一點不妙的預感,循著氣息過去,果然見辦公桌的花盆裡用土壤蓋著一些灰燼。

另一側,辦公桌旁邊的小桌上擺著電報機,他走過去,把機器拆開,裡麵還微微有些熱度,顯然在不久前還高強度工作過。

當然,想都不用想,既然有了紙張燃燒的灰燼,那麼關鍵的資料肯定已經被安菲爾德處理掉了。這人心思縝密,和大校之流完全不同,不會留下把柄。

於是鬱飛塵乾脆就沒找,轉身離開辦公桌,順便拿起一個空的公文包放資料。接著,他又在套房的盥洗室毛巾架上取下一條毛巾,用水打濕帶在身上,短短一個多小時,南邊的火已經變成了大型的火災現場,煙氣對肺部有害,濕毛巾是保護措施,或許有用。

做完這些,他離開了這間辦公室。

——隻是關門的聲音重了一些罷了。

他並不是非要知道安菲爾德在做什麼,那些東西對他大概也沒有什麼幫助。

隻是,這座收容所裡,還存在他沒有完全掌控的事情,這種感覺總是會讓人有些不爽的。

離開這裡後是十一點四十,時間不多了。不過從這地方到南門,以他的速度,十五分鐘足夠。

而安菲爾德既然還有心思銷毀資料,就說明還好好活著。這人知道必須在十二點前離開收容所,於是鬱飛塵也不再管他的事情。一心一意趕路。

越到南麵,火光越亮,煙氣也越來越嗆人,還好有漫天大雪中和,在他的接受範圍內。火焰從二層小樓蔓延到了焚屍塔,也燒著了最近處的婦女兒童的營房,磚瓦房不結實,已經有幾個被燒塌了。

他經過這片廢墟,繼續往前走,寂靜的午夜,隻有風聲和火焰燃燒的獵獵呼聲。血腥味和煙氣一樣濃重,這地方對科羅沙人來說是人間地獄,現在的情景也和真正的地獄相差無幾。

就在這時,一點細微的響動從廢墟深處傳來!

鬱飛塵猝然回頭!

響動聲繼續,還有說話聲和細微的哭聲。

他三步並作兩步邁過廢墟,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跑去。繞過一個倒塌的房屋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是在火光裡熠熠生輝的金發。

他腳下磚塊碰撞發出聲音,那人聞聲也抬頭朝他看來。

赫然是安菲爾德!

安菲爾德披著披風,帶著白手套,卻半跪在廢墟裡,手臂拉著什麼。鬱飛塵往那邊看,卻見是個小女孩的上半身,那女孩身體顫抖,還活著,哭聲就是她發出的。

隻聽她痛呼一聲。

安菲爾德重新低下頭,一邊拉著她,一邊說話。

他這時的聲音是鬱飛塵沒見識過的那種,很溫和的語調。

“往左邊動一下。”安菲爾德說。

鬱飛塵走近,這女孩看樣被落在了營房,沒跟大部隊逃跑。不知怎麼,她被倒塌的建築死死壓著,壓著她的不僅是磚塊和水泥板,還有交錯的鋒利鋼架。

她怕被鋼架傷害,動得小心翼翼,閉著眼顫抖哭泣。

鬱飛塵迅速來到安菲爾德身邊,目光在那些錯綜複雜的鋼架上迅速掃過,選中了其中的一根。

安菲爾德再次抬頭看他。

而就在他抬頭看向自己的那一瞬間,鬱飛塵忽然看到——這個人在流淚。

但下一刻他看清了,剛才隻是稍縱即逝的錯覺,安菲爾德臉上沒有眼淚,什麼都沒有。

耀眼的火光把年輕上尉的麵龐照得清清楚楚,他們從沒在這樣明亮的環境裡對視過,鬱飛塵忽然看到了自己那錯覺的來源。

在安菲爾德的右眼下,離眼瞳極近處——下睫毛根部的那個位置,若隱若現有一顆淺色的、舊傷痕一樣的小痣,像一顆將墜未墜的淚滴。

——但鬱飛塵也隻看了那一眨眼的時間。

接著,他雙手扳住這根承重的鋼架,用全力把它往上一抬!

鋼架所撬起的東西沉重無比,隻有他能弄動。燒焦的磚瓦石塊嘩啦啦滾落,小女孩尖叫一聲往前撲,被安菲爾德托住腋下,猛地從廢墟中拽了出來!

鬱飛塵放手,被撬起的建築殘骸轟然落地。安菲爾德拉著小女孩的手腕在燒焦的廢墟裡站起來,鬱飛塵看了一眼表,然後和安菲爾德對視一眼。

他目光凝重,安菲爾德那雙冰綠的眼瞳裡也寒意凜冽。

——十一點五十八,沒有時間了。

就在此刻,風把濃煙往這邊吹,安菲爾德忽然劇烈咳嗽起來。

鬱飛塵歎了口氣,用本來是為自己準備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

安菲爾德先是微微睜大了眼睛,然後會意,接過了毛巾。

下一刻鬱飛塵抓住安菲爾德的肩膀,安菲爾德則另一隻手緊緊抓著小女孩的手腕,三個人在烈火裡向四百米外的南門奪命狂奔!

作者有話要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