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遠星倒影 13(2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12389 字 6個月前

唐珀已經認不出他了。書裡的描述浮現在鬱飛塵耳邊。

對於那些內心難以治愈的oga,短暫的信息素接觸反而會陷入應激。

應激時的oga,被困在畢生最恐懼的回憶中。

鬱飛塵伸手去扣住唐珀的肩膀,換來唐珀瑟縮了一下,往遠離他的地方挪了挪。

重重的心跳聲在鬱飛塵腦海裡響了幾下,被躲開的這兩次直接戧了反骨,喚起他的狂躁來。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知道這種情緒不對,生生都壓下,正打算把這輩子的溫柔耐心捧過去。一抬頭就看見唐珀站在床邊怔怔地望著他,右眼綴著一顆欲碎的眼淚,正從淚痣那裡滑下來。

鬱飛塵一眼就知道這人當著他在想什麼幾千幾萬年前的傷心往事。剛剛才七拚八湊出來的溫情瞬間塌方了個徹底。

信息素纏得他心臟疼。

“你,”他嗓子很啞,“過來。”

唐珀不僅沒回床上,還帶淚望著他,又後退了一步。

事不過三。

唐珀直接被重重摜在床上,後背抵著床背,痙攣一樣顫抖。這種樣子,仿佛若不是已經沒有神智可崩潰,他早就崩潰一萬次了。

信息素安撫,臨時標記都已經失效,抑製劑在這個時候甚至是火上澆油,因為這已經是在用藥過量的反彈期。

鬱飛塵重新把唐珀按在懷裡,但直到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對能否安撫到唐珀毫無信心。

因為他麵臨著的不止是個應激oga支離破碎的內心,而是永晝主神行經的成千上萬個紀元裡所有陰霾密布的光陰。

唐珀還在往死角退,可腺體所在的位置已經一片深粉。那是他渾身上下唯一還有溫度的地方。

信息素通過皮膚滲入腺體是臨時標記的步驟。咬破皮膚直接將信息素注入腺體則是終生標記的環節。

鬱飛塵低頭,再次咬住了那裡。

其實不太舍得,但牙齒緩緩刺破皮膚的一瞬間,信息素像漩渦將他的靈魂往深淵最深處裹挾卷去,他咬的更深,鮮血湧出來,咽下去,永眠花香刻入他身體每一寸,深濃如夢境。

鬱飛塵眼前驀地晃了晃。如果數值的匹配到了完全吻合的程度,最終標記的時候,alha能與他的oga感官相連,見到他所見所感的一切。

而現在……唐珀是被困在最深的恐懼裡。

鬱飛塵順著剛才那幻夢一樣的感覺沉下去,恍惚間,他自身的一切知覺都消失了,周圍一切驀然變化。

天空晴朗,陽光溫暖明亮。

永眠花氣息無處不在。

他在一片永眠花海裡往前走,花開得比暮日神殿那片花海更好,在風裡搖曳著,最高的花株沒過了腰身。

一片雲從太陽麵前遊走,更加明亮的日光下,他愜意地眯了眯眼睛。

這就是神明最難以擺脫的那個夢魘嗎?不像,一切都那麼安謐寧靜。如果說這是最輕鬆快樂的回憶,倒還有點可信。

目光轉動間,鬱飛塵他看見自己著一身精致飄逸的白袍,金色絲線勾繡著典雅神秘的裝飾紋。

這不是他,是那段回憶裡的主神自己 。

袖口裡露出一截纖細的手腕,是個少年人的手,十六七歲的樣子。

他還在走,但不是一個人。身後還有一道腳步聲,不遠不近走在側後方不遠處,但這少年一直沒有回頭,鬱飛塵也就看不見那到底是什麼人。

他們不說話,就這樣在永眠花之間穿行,直到雪白花海的最中央。

他停下了。

太陽周圍的最後一縷雲也散了,周圍一片明亮的汪洋,遠處有座雪白神殿,建築叢生,綿延如山脈,在日光下熠熠生輝。

他遠眺那裡,在這些神聖的建築間,豎立著許多座方尖碑。

它們好像沒什麼規律,隻是錯落地分布在神殿裡。沐浴在日光下,但每一座都寧靜肅穆,指向太陽。

再然後,他緩緩收回目光,內心充滿寧靜。

他看回身邊花海。

“我喜歡這裡。”少年的聲音道。

身後的人沒說話,過一會兒,他又說:“你呢?”

語氣溫柔真誠,但不算熟稔,他們沒怎麼說過話,鬱飛塵心中浮現這個念頭,是這時的主神在想。

身後那人說:“為什麼問這個?”

也是個年輕的聲音,隻比這時候的主神大幾歲的樣子,被問起是否喜歡,有種不在意的淡漠。

“因為我想把墓碑豎在這裡。”他說,“祭司說,當我死後,如果你也在那個時候離去,就要和我一起埋葬在墓碑下。如果我死去遠在你之前 ,你要為我守墓到生命的儘頭。”

他身後那個人問:“如果我在你之前死去呢?”

“不知道。或許我會有彆的騎士長吧。”他輕聲道:“但我沒法活太久,你不會的。”

那人沒回答,他就繼續說了下去:“所以我要問你喜不喜歡這個地方,如果你不喜歡的話……”

——好像我就沒什麼特彆喜歡的地方了。

他微微有點忐忑,並在那聲音響起的時候緊張了一瞬。

身後那人回答了他。

“好。”

聲音落下,他像是收到了一束漂亮的花,或得到一份漂亮的禮物那樣笑了起來,並帶著笑意在花海裡轉身回看。

身後忽然什麼都沒了。

沒有花海,沒有太陽,沒有回頭路,隻有灰沉沉的天空。

記憶戛然而止。

鬱飛塵感到了唐珀身體的劇烈顫抖,肩上濕了一片,他在無聲無息地哭。

可是你就這樣嗎?

他不是沒設想過主神的夢魘,他想過已知的所有令人難忘的場景,甚至想過樂園崩毀破碎的模樣,卻沒想過它隻是一片平靜的花海,幾句試探的問話。

這樣的東西,也值得你用永恒的生命去在意嗎?

但是鬱飛塵擺脫不了不知何來的情緒,他的心臟疼得像碎了一樣。連扣住唐珀肩背的手都微微顫抖。

齒尖觸及腺體表麵,腦海中又晃過彆的場景,但不再像剛才那麼清晰。重重幻影裡是許多模糊不清的遙遠景色,哭聲和笑聲連成一片。

風很冷,荒涼凜冽。

他又在往前走。

他沒有長劍,沒有尖刀,也沒有權杖,隻是抱著一個冰涼的東西,走在一條沒有儘頭的路上。鬱飛塵下意識低頭,見是那個殘破的騎士頭盔,塵沙裡,有幾道尚未乾涸的血跡。

身後有廝殺呼喊的聲音,像是有千軍萬馬在他身後追趕。

每當那喊聲近了,他就死死抱住頭盔,繼續頭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沒有回頭路。

鬱飛塵覺得這才像點夢魘的樣子。可最先浮現的才最強烈,這段並不是。

他咬下去,齒尖刺破腺體表麵,信息素徹底融合,意識刹那被拋至天際,一片空白。

唐珀活魚似的在他懷裡掙了幾下,喉中哽了一聲,劇烈喘氣,心臟跳得厲害。

鬱飛塵咽下剩餘鮮血,抬頭。見唐珀看著他,大夢乍醒一樣,清明又茫然。

鬱飛塵:“醒了?”

alha的信息素無處不在,唐珀眼中茫然漸隱去,應激帶來的情緒也逐漸緩和。他點點頭,後頸處傳來的異樣讓他想去碰一下那裡,但被鬱飛塵扣得太死,手腕沒法抬起。

他聲音微啞:“你……”

鬱飛塵:“還認得我嗎?”

“認得。”他說,“你……”

想問鬱飛塵做了什麼的話剛出口,忽地咽了下去。

鬱飛塵姿勢沒變,還是那樣把人困在床頭死角的方寸之地,看著唐珀再次不甚清醒地搖了搖頭,原本想推開他的手滑了下去,手指顫抖發軟。短短幾分鐘之間,剛才還冰涼著的軀體忽然溫熱起來。

攝入足夠的alha信息素後,應激期過去,該到下一個階段了。這人應激發作得有多劇烈,接下來也會程度相當。

總之,抑製劑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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