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終·暮日(1 / 2)

方尖碑 一十四洲 13386 字 3個月前

創生之塔, 第九層。

墨菲用細綢布擦拭著他的沙漏和鳥籠,使它們中的每一個都像水晶那樣剔透。

他偶爾會看一眼窗外的輝冰石廣場。廣場中央,整個樂園最大的計時沙漏還沒有開始流動,這意味著樂園仍沒有開啟一個紀元的正常運轉。

樂園裡, 已經有許多人覺得這次休假意外地長。

收回目光, 墨菲心不在焉地繼續整理。

“彆收拾了。”殿堂深處傳來一道懶洋洋的聲音。

“離我的椅子遠一點。”墨菲冷冰冰道:“你不守門嗎?”

“我不乾了。乾脆把門徹底關了。”克拉羅斯躺在時間之神的麂皮軟椅上, 覺得這地方比自己的黑鐵王座舒服很多。

他現在沒有那種看門的**。

墨菲眼眶裡的火苗瞬間就冒了幾顆火星出來,抬手就要撥戒律之神的通訊。

“彆嘛。”克拉羅斯拖長了聲音:“要不要玩個遊戲?”

“什麼遊戲?”

“我問你猜,猜錯了,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墨菲根本不想搭理他, 繼續給籠子撣灰。克拉羅斯卻根本不管他應不應, 守門人用兜帽遮住臉,相當於變相宣告自己不擁有臉皮。

隻聽克拉羅斯道:“你猜,誰是整個永夜裡最瘋狂的賭徒?”

墨菲沒好氣道:“你。”

“猜錯了。我是整個永夜裡膽子最小的人。你要回答我一個問題。”

墨菲離撥通戒律的通訊隻差一點。

麂皮座椅上,克拉羅斯化作紫灰色煙霧消失, 下一刻幽靈般現身在墨菲背後。

壓低的、神秘的聲音在墨菲耳畔響起:“有沒有悄悄給小鬱做過其它占卜?”

墨菲停止動作,半晌,道:“你想問什麼?”

對於這種牌麵詭異, 極易對樂園造成損害,偏偏又和祂有聯係的人, 他私下當然占卜過許多次,甚至動用了本源力量。

但不知道為什麼, 占卜結果幾度空白, 沒得到任何線索。就像他也無法為主神占卜吉凶一般。

無法為主神測算很正常,祂的命運線遠高於占卜者本人, 無法占卜鬱飛塵就讓墨菲很惱火。

可惜, 沒有一位神官知道這人從何而來。

“有沒有什麼線索?”克拉羅斯道。

線索, 有。

無法占卜他的未來,那就占卜他的現在。

“他身上有一把鎖。”墨菲說。

克拉羅斯的興趣瞬間上來了:“展開說說。”

墨菲蹙眉,回憶那天奇怪的占卜結果。

鎖,隔絕,隔斷。就是這一類的意象。

他搖搖頭,道:“那把鎖根植在他的靈魂之中,但並非牢不可破。除此之外,沒有更多了。”

“這都告訴我,真不見外。”克拉羅斯翹起殷紅的唇角,“那我也不見外一下,我好像知道那把鎖。”

“是什麼?”

“前些日子我教小鬱使用力量時發現了一件事:他能毫無障礙地駕馭一切種類的力量,不論那些玩意多麼混亂和瘋狂。這種事隻有一個理由,他本源的力量遠高於它們。可小鬱卻對自己的本源一無所知,仿佛根本沒有那種東西。不覺得奇怪麼?他能徒手接住你的真理之箭,潛意識裡卻以為自己隻是個樂園的尋常過客。你說,他來自哪裡?誰能給他扣上這樣一把鎖?”

墨菲半晌才道:“我想,祂當然有自己的用意。”

墨菲不再說話,克拉羅斯卻又鬼魅般霧現,和他麵對麵。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守門人神神秘秘說,“這座永夜裡最瘋狂的賭徒是誰?你不好奇嗎?”

墨菲默然不語,從桌上散落的卡牌裡掀起一張。

王座上,掌權者手持權杖,隻是輪廓剪影,看不見五官。

這是一張君主牌,喻義為——你所效忠之人。

“但不必擔憂,”克拉羅斯的身影消失在死寂的紫霧之中,隻有聲音幽幽回蕩:“多年來,祂想得到的東西,都會握在手中。”

跨過既往之河,一切恢複本來麵目。

時間的霧氣被夜風吹散,鬱飛塵就看著被自己牽著的少年安菲變回主神模樣。淚痣在眼下若隱若現,月光把祂的輪廓襯得寂靜聖潔。

牽著的手指還沒放開,刹那的對視間,鬱飛塵覺得祂的存在不再那麼虛幻和縹緲。他見到了神明的過去,也就見到一個更加完整的神明。

約蘭鎮的旅途結束,接下來他們沒再尋找下一個目的地,而是漫無目的地在蘭登沃倫走走停停。和深山裡避世幽居的蝶人族不同,其它很多種族和城市都對外完全敞開,而且,每座城市的中央都建有神殿的分部。

祂說,這樣的神殿散布在蘭登沃倫、神國和塵沙之海的每一處,每座神殿都有使者駐守,確保每一片土地都受到統治與保護。

如果當地遇見了無法自行解決的問題,就會向神殿求助,神殿傳遞訊息到樂園,根據範圍和難度生成相應任務,而樂園的人們接取任務,前來解決問題。

而每當樂園需要吸納新的信徒加入時,這消息就會由神殿告知人們,舉行選拔與測驗的活動。

無窮無儘的神殿織成一張網,它籠罩著整個永晝,確保一切都按照神明的旨意運轉無虞。

這樣的製度已經持續了上萬個紀元,以至於在所有人心中,這世界就是這樣。既然從未改變過,那未來也不會改變。

“我帶你去個地方。”主神帶鬱飛塵悄悄潛入了一座神殿的中央,他們正好路過。

不巧,有條路得從懺悔室前經過,懺悔室裡卻正好有神殿人員來往。

某位神明隻得拉著他躲進落地窗簾後,仿佛兩個心懷不軌之徒。

繽紛莊嚴的彩繪玻璃花窗下,鬱飛塵看了主神一眼。

——您也有這一天。

主神的笑意裡有微微的戲謔。

懺悔室裡,一位神官正在工作。

“神官,我要告解。”一位居民走了進來。

“神聆聽你的告解。”神官說。

事情怪起來了,鬱飛塵想,神確實是在聆聽這場告解沒錯。

這人告解,他的魔法藥水燒穿了城市的下水道,引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事故。

“神寬宥你的錯誤,”神官說,“但執法隊將在五分鐘後將你帶走,處以罰款。”

居民:“……感謝神的公正。”

居民離開,走廊暫時無人,他們輕飄飄穿過去,又無視門鎖和閉門魔法穿過幾道門,最後到達一座空曠的殿堂。

殿堂中央,一簇潔白的火焰懸浮在半空中,正在緩慢地燃燒著。

主神把手伸向它,火焰溫順地漂浮在祂手上。

“它是神殿力量的核心,每座神殿都是一個節點。”

火焰忽然放大,刹那間,鬱飛塵置身在它精美的結構中,如同被另一個世界包圍。

來時的殿堂消失了,火焰內部隻有他和主神兩個。

神明往前走去,語調溫和優雅:“現在我教給你,力量怎樣在蘭登沃倫相伴並存。”

鬱飛塵有刹那的錯愕。

主神這是要……教他?

——就像克拉羅斯那樣。

克拉羅斯教他是唯恐天下不亂,主神又為什麼這樣做?

力量的結構在主神麵前徐徐展開,像一張古老的魔法卷軸,記載著不可複述的禁術,萬古以來不曾宣於人前。

主神的永晝是整片永夜裡最光輝燦爛的所在,蘭登沃倫則是永晝中最完美的作品。

神明若教他蘭登沃倫的構成,就是在教他永晝的本質。

後來的旅途都是如此。

每經過一座城市,神明便帶他走入儲存力量核心的殿堂,每個節點都有不同之處,正如每一種力量都有都有自己的特性,有的天性混亂,有的生來溫順,有的則注定統治其它。

當所有力量都在火焰中被展示完畢,他們回到了暮日神殿。

在暮日神殿的中央也有這樣一簇火。與山下的火焰不同,這簇火裡全是站在最,是那些最根本的構成。

那簇火焰裡,鬱飛塵看到天空與大地、光明與黑暗、時間的流逝,生命的延續,乃至複生與死亡。

神明並不是多話之人,闡釋這些東西又必須經過連篇累牘與長篇大論。

因此,在明白鬱飛塵的接受能力超乎想象後,祂選擇直接把知識以意念的方式灌進鬱飛塵的腦袋裡。

之前那麼多次鬱飛塵都沒感覺到難以接受,隻有這一次,知識的體量實在太過浩瀚,讓他一時間有些分不清世界的本質和表象,不知道身處何方。

分不清也沒什麼,他被主神牽著在神殿裡走。

恍惚間,他們又來到曾來過的那間有長階梯和水晶神座的宏大殿堂。重新並肩坐在階梯的中央。

上次一起待在這裡是鬱飛塵剛知道主神身份的時候。那時他們彼此之間各有成見和誤解,最後不歡而散。這次則是一同遊玩歸來,恍如多年舊友。

……恍如什麼都沒用,鬱飛塵還在宕機。

主神側身,看向此時的鬱飛塵。

年輕俊美的麵龐上難得出現了微微困惑的神情,本來就打光不足的瞳孔現在又渙散了一分,終於不複一直以來冷冷淡淡的樣子。

“小鬱?”祂語聲裡壓著一點笑意,第一次喊出這個稱呼。

鬱飛塵按了按眉心:“……我在。”

朦朧的視線裡,主神笑得比之前每一次都鮮活,讓鬱飛塵不得不懷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問題。

主神說:“休息一會。”

寬闊的階梯上並沒什麼可休息的地點或方式,鬱飛塵起先是往神明身上靠近一些,繼而被祂輕輕扶住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