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獲的則是籌碼。
君主棋的主辦方從幕後跑到了台下,看見他手中那個代表百倍杠杆的金籌碼後,險些當場昏倒。
計算了一下已贏得的數目後,他看了看騎士長。騎士長也在看他,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上場前似乎說過,贏上幾場就好了。但是這次,鬼使神差地,他不希望這樣。
或許是覺得那頂桂冠就該屬於自己的騎士長,也希望旁觀者都能看見。
那時,他沒有示意繼續,也未阻止。和他對視一眼後,騎士長也就一直在台上站了下去。
雖然,他們都覺得這次可能麻煩大了……
微微的笑意浮現在安菲眼中。這時鬱飛塵對麵又有一個對手倒下。再一次宣誓開始。
鮮血滴落,在地上留下痕跡。
好像也落在安菲的眼上,讓他眼中的世界籠上一層淡紅的翳色,卻想不起這血色從何而來。
其它記憶已經陸續浮出水麵,可關於這個人的許多事情還是被迷霧遮掩,看不清來龍去脈。
目光從那塊寫著“我失憶了”的石板上移開,再次回到鬱飛塵身上。
鬱飛塵劃開傷口的動作緩慢但堅定,沒有任何猶豫與退縮。他理應如此,一直站在自己身畔,永無背叛。能想起的過往記憶中,他們也是如此。從沒分離,也未覺得曾經曆苦難。
安菲有些出神。
既然如此,記憶深處為何總是籠罩著不散的陰雲?它來自何處?是因為鬱飛塵,還是因為自己?
或許是後者,因為他知道,當初致使他忘記一切的,不是迷霧之都,恰恰就是他自己。
他深知所有真相都無法被掩埋,隻是暫時在時光的河流中銷聲匿跡。終有一天,日光照耀之下,舊事將浮出水麵,該發生的也注定會發生。
鬱飛塵的身影在安菲眼中漸漸淡去。他俯瞰自己的命運,也回看永晝的軌跡。
他要找回那些與鬱飛塵相關的回憶,就要看清自己的命運。曠野上,風是抓不住的,但變成沙礫的岩石記錄它的存在。缺失之物恰恰在仍存之物中若隱若現。
記憶的空白斷點,存在於三個地方。
第一個在他的故鄉,他不知道當年自己為何離開。
第二個在永晝,很多個紀元之前,他遇到過一次難以解決的困境,而想不起當初如何度過。
第三個在不久前,他記不起此來迷霧之都最重要的目標是什麼。
燭火燃至尾聲,那末路的光明裡,他沉入記憶深處,像在暮日神殿裡度過的許多光陰那樣。千萬個紀元,沉默的時光裡,他與自己相處已久。
循著命運的脈絡,他走入記憶空白之處的迷巷。
道路的儘頭,早有個人影正背對著等待著自己。祂穿著雪白的祭典華服,金發垂散,轉過身來時,眼中溫和帶笑。
他看見祂,也看見了此時的身著黑袍的自己,兩種視角疊加,撲朔迷離。因為這兩人都是他自己。
“你來了。”祂說,“本以為遺忘會持續更久。”
另一個——初來此地的他不說話。他從不擅長遺忘,記憶刻入靈魂太深,隻需見到浮光掠影,它們就再度將他籠罩。
他淡淡問:“選擇忘記,在逃避什麼?”
那人不言,帶他往深處走去,前方,記憶的畫麵相互糾纏如混沌的海洋,用萬花筒看向世上最琳琅滿目的貨架,也不會有更光怪陸離的景象。
“我遇到過許多困境,”祂說,“卻從未像現在這樣猶豫不決。但是你明白,我沒有遲疑的資格。”
“若這樣的猶豫持續下去,我將違背一生中的所有抉擇。”
“往事如影隨形,過去的痛苦會左右現在的決定。所以,在最後的時刻即將到來之時,我選擇遺忘一切,讓空白的直覺為我做出抉擇。”
麵對祂,他輕輕說了一個詞。
“賭徒。”
“第二次。”祂微笑說。
“第二次?”
“無法預料勝負的賭局。這是我一生中第二次。第一次的結果還懸而未決,第二次卻已經到了下注之際。”
“第一次想必是你離開故鄉之時。”
“所以說,你已經想起太多,甚至來此向我索要封存的記憶。”祂說。
他們的語氣幾乎一模一樣。
“現在還為時未晚,”他輕聲說,“你要決定什麼?”
祂目光下視。
黑白惡魔猙獰的巨口如同命運的注視,視線被牽引,他離開晦澀迷離的記憶深處,再度望向場中。
鬱飛塵靜靜站在場地一端。所有人都看向他。
安菲眼中映著他的剪影。先前,他也聽見了鬱飛塵對巫女說的話。
鬱飛塵脖頸上濺了彆人的血,很紮眼,像兩顆鮮紅的痣。
他抬起右手,手背將鮮血抹去,隻在皮膚上留下淡淡的痕跡。做完這一切後,他依舊像初上場時一樣冷淡自若。
鬼魅般聲音在安菲心中響起,他在問自己。
你與他從未分離。
但你相信他嗎?真的相信他嗎?
相信他永遠為你所有,永不背叛。
相信不論你做了什麼,他都依然站在那裡,如同昨日。像萬古以來的山脈曾做到的那樣。
相信他是你最忠誠的騎士,不論你是誰,不論你表象之下是何等麵目,不論……那一天你是否還存在。
如果相信,就永遠相信,然後去完成你注定完成的使命。
如果不相信……
不如就此忘記過往一切,也免去今日、昨日與明日的痛苦。
你要選擇什麼?
台上,已經又是許多輪過去,第一個上場的黑雨衣已經在地板上半死不活,他旁邊,黑石板上顯示的id是“曾被隊友殘忍拋棄”。
被拋棄正躺著和鬱飛塵扯皮:“不能輕一點?我會做噩夢的。”
“可惡,老板從哪裡撿的你,可惡……”
鬱飛塵說:“你去問他。”
“你看我敢嗎?隻有財務才敢和老板叫板,現在財務也被你打傻了,烏烏……”
三十秒,世界清淨。
下一個上場的是“曾殘忍拋棄隊友”。
很快,他被殘忍地拋棄在了地板上。
被拋棄在台下鼓掌:“活該。”
第三個上場的,還是黑雨衣,他上場的姿態格外扭捏,目光不敢投向君主位。因為他的id是“迷霧之都我讚美你”。
醫生:“……”
還有一個黑雨衣也即將上場。
——不是他們想這麼密集地上場,實在是這一級彆的棋子就那麼二十個,序號大的是水貨不提,打到後麵,排名靠前的,也就是他們黑雨衣了。
想著將要挨的打,內心詛咒克拉羅斯的同時,也隻能安慰自己:這隻是在上課,如果這樣想能降低自尊心受到的傷害,他不介意喊小鬱一聲鬱老師。
台下觀眾看著一個接一個魚貫而上的黑雨衣,也覺得離譜。
來這團建呢?
克拉羅斯看得津津有味,下筆如飛。他偶爾看看墨菲,墨菲臉色好了很多,應該快醒來了。
其實他希望墨菲再睡一會,把整個打鬥睡過去,但墨菲常說那些至關重要的事情早已注定。
阿加專心測試希娜的智商,因為她是黑棋不必上場。現在,智慧女神已經能做到十以內的加減法了。
隨著最後一名黑雨衣倒下,“摸魚使我快樂”的id在黑石板上消失,白方已經隻剩下國王、皇後兩枚棋子了。
醫生看向克拉羅斯的目光,也已經極端不善——整個病曆本幾乎要被這玩意用完。
“我不是在浪費紙張,”克拉羅斯辯解,“是在準備給小鬱上課的教案。”
醫生確信眼前這人更需要的是一份電擊的治療方案。
即將輪到白皇後上場。
克拉羅斯合上病曆本。
“荷官~”他說,“告訴白皇後,我想跳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