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祭司莊嚴肅穆的語句給人帶來片刻的寧靜。
“不要害怕。不要恐懼。”
“我們已聽從神明的旨意。”
城牆已被淹沒,大浪拍打在船身,碼頭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甲板劇烈地晃動。
“我們已走上救贖的道路。”
洪水吞沒神殿,吞沒建築,船身向洪水奔騰的方向猛地傾倒,船舷旁的人不得不拚命抓住欄杆以避免跌倒,無物可抓的人則在濕滑的甲板上向船身傾斜的地方滑跌。
“——我們是神明的羔羊,我們注定在泥漿中行路。”
“我們終將……”
更大的洪流呼嘯而至,漆黑的水流沒過船身上一道鮮明的白線。
整座船驀地動了動。原本因距離的傾倒而恐懼的人們忽然感到一陣奇異的、暈眩一樣的輕盈。仿佛身下不再是堅硬的甲板,而是晃動的水波。
祭司的聲音在風中,如釋重負:“我們終將得救。”
船身已然回正。它被洪流托舉而起,漂浮在洪流之上,被它裹挾著向前奔騰。
互相依靠的人們已經無力發出歡呼,隻有笑容彰顯著絕處逢生的喜悅。
“升起風帆——”
健壯的水手拉直繩索,雪白的、巨大的風帆在狂風中展開,瞬間張滿如圓月。
舵手拉動方向舵,使船頭朝向洪水襲來的方向,這是祭司推演的結果,這樣能避免船隻一直駛在危險的洪水最前端。
航行在最初的顛簸後變得平穩,老祭司抓住欄杆的手終於緩緩鬆了下來,他額間分不清是冷汗還是水。
安菲望向天際的目光中卻依舊帶有平靜的感傷。
卻聽一位船長大聲喊道:“再用力!”
他們循聲望去,見水手們正在絞盤旁一齊用力,將方向舵往某個方向轉動,絞索崩到最直,巨大的合力控製著方向舵偏轉,船長卻一聲接一聲地催促:“繼續用力——”
有學者匆匆跑到祭司身邊,說:“我們沒有辦法控製航向。”
“方向舵有問題?”
“不,那裡沒有問題。”
“那……哪裡有問題?帆?”
他們又看向船帆,那是極其靈活的七個帆位,能夠借助任意方向的風力,將船隻導向正確的航線。
“風帆也沒有問題。”
鬱飛塵看著船身之下的水麵。
他淡淡道:“水流不是往前的。”
屬於那股水流的力量如此強大,無論風帆如何張滿,方向舵如何轉動,他們都無法往設想中最安全的方向航行。
羅盤狂轉,學者們終於在毫無參照物情況下標定了一個傾斜的方向線,那是大船現在正駛向的方向,一個詭異到令人心驚的偏轉。
尖銳刺目的閃電自視野最邊緣生出,撕裂大半天空映亮了水麵,那一刹那,漆黑的世界被映得雪亮,他們終於得見眼前的場景。
正前方,一個深邃的核心,四麵八方的水流都圍繞著它旋動。
這是一個巨大的、深淵一般的漩渦,那不可抗拒的漆黑的洪流正卷著他們的大船以一往無前的勢頭紮向它。他們驚覺自己已經進入了漩渦的一半。
驚雷炸響,隨後又是一道閃電,把船上人的膚色映得慘白。
狂風大作,下雨了,雨滴如冰雹一般砸落,落在人身上帶來難忍的疼痛,落在船身上,鏘然作響。
船長聲嘶力竭呼喊:“調轉方向——”
水手們迸出發力的低吼。
舵體轉動的聲音緩慢地響在船麵上,深重吱呀聲逐漸變得尖銳,最後是一聲刺耳的“哢喇”聲。
——方向舵斷了。
船身刹那間劇烈偏移,又是一聲巨響,狂風吹折了主桅杆,慘白的大帆如同撒手的氣球那般高高拋起,再無力地跌落在水中。
完全失控的大船徹底被水流所席卷,打著轉向漩渦中心衝去,刹那間天旋地轉,甲板上的人甚至被飛甩而出,掉入水中。
雨聲中,安菲手指抓緊欄杆,道:“祭司先生,如果那兩件事不是同一件事呢?”
狂風呼嘯。
“假如你讀出了神明的旨意,卻還是沒能找到那條道路呢?”
祭司回答的聲音蒼老而疲憊:“那是因為我……對神明的旨意還沒有完全領悟。”
“那要怎麼辦?”
“那就去提升我的智慧,增長我的學識,去繼續聆聽神明的——”
漩渦的最中央,曾被認為能抵禦一切風雨的巨船打著轉沒入其中,轟然破碎。
作者有話要說:這周應該是日更(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