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吃過飯,程文海問餘樂:“今天還需要加訓嗎?我陪你。”
餘樂搖頭:“讓我整理一下,而且這段時間繃得太緊,各方麵都很累,想去找斐老師放鬆。”
程文海咧嘴一笑:“那我陪你泡溫泉去。”
餘樂有斐清河的電話,三言兩語敲定了泡溫泉的事,隻不過斐清河也說了:“今天孫毅也找我了,就一起吧,溫泉池那邊兒見。”
餘樂抿了抿嘴,掛了電話。
他不是輸不起的人,或者說,他其實還挺能冷靜看待自己和孫毅這次的成績差距,他隻是不喜歡對方那捂都捂不住的挑釁和張狂。
這種強烈而直接的敵意他還從沒有感受過,有點兒讓人生氣。
餘樂把臉埋進溫泉池裡,讓自己冷靜下來。
會生氣,就說明自己還不能冷靜看待這次的成績,心裡多少有點兒不服氣。就像程文海說的,如果他跳難度低一點的技巧動作,成績未必就比孫毅差多少。
孫毅是滑U型場地的選手,兼項坡麵障礙技巧也不過是這一年的事兒,要說他的坡麵障礙技巧有多強,國內再是厲害,出了國就是連積分都拿不到的運動員。
餘樂一想著自己現在的水平連世界三流水準都達不到,就挺生氣。
怎麼這麼笨啊!
在空中足足飛三秒的時間,你600交叉摸板都站不穩,很難嗎?很難嗎?訓練的時候不也有成功的時候?怎麼到了比賽都不行呢?
後來餘樂又想。
所以還是訓練的時間不夠,距離冠軍杯隻剩下三天的時間,明天能多練幾個就多練幾個吧。
“咕嚕嚕……”
把胸口的一股廢氣在水裡吐出來,餘樂在“嘩啦啦”的聲響中抬起頭來,就看見孫毅和卓偉一共五個人正從對麵下水。
夜晚溫泉池邊的燈光有些暗,餘樂抬頭的動作吸引了對方的目光,他們在池邊一頓,像是這時候才看清楚他們在這裡。
卓偉頓時就張狂地笑了,大聲地說:“我去!這水也太熱了!”
“是真燙。”
“彆的池子水溫低點兒。”
“那起不到效果。”
卓偉又大笑:“哎呀,今天比賽彆看沒滑幾場,累死了。”
“比賽就是有點熬人。”
“其實比完賽下山也行,回宿舍睡覺多美。”
卓偉放聲說:“我這不是等孫毅嘛,也沒白等,拿了個冠軍。”
孫毅已經泡進了水裡,他骨架子小,個兒也不高,偏偏頭有點大,平時穿了衣服看不出來,這樣下水時就能看見他的身材比例像個“大頭娃娃”。
這形容並不帶貶義,而是陳述事實。
孫毅有張娃娃臉,眼睛還大,睫毛濃而長,當他將身體整個沉進水裡,就剩下腦袋的時候,就……其實還是有點驚悚。
光太暗了,水波倒影在那雙眼眸深處,會在瞳仁裡泛起亮橘的顏色,像一隻在黑暗裡,眼睛會發光的貓。
溫泉池挺大,雙方割據一邊並不會影響對麵,但是聲音大就有點兒不能忍受了。
卓偉的“彩虹屁”放的噗噗響,孫毅就一臉自得地笑:“一個業餘比賽的冠軍,這有什麼好說的,簡單。”
卓偉也靠著孫毅沉下去:“也沒那麼容易,精英賽說是全國比,說到底對手就是咱們隊的人,我輸了我認了,幸好還有個成績,讓我知道我現在的水準在哪兒。”
“嗯。”孫毅愜意地將頭擱在池沿上,剛把手也拿出搭兩邊兒,又一哆嗦給凍了回去,“過兩天那個才是大比賽,好好加油吧。”
餘樂聽出了他們的裝腔作勢,也想離遠點兒,眼不見心不煩,隻是他們泡溫泉指定這個池子,而且還要儘量泡透,上上下下少說都是三次。
現在走,又前功儘棄了。
隻能忍著唄。
水很熱,泡不了一會兒就心跳加速滿頭大汗,餘樂感覺到自己的極限到了,正要起水休息,一隻手按在了他的腿上。
餘樂順著手的方向看了一眼程文海,也隻是目光的一次對視,他就明白了程文海的意思。
那就……再泡泡。
對麵的人堅持的並不比他們久,有人受不了的起了水,陸陸續續的,一共五個人,起了三個,就剩下卓偉和孫毅還在水裡。
兩人都臉上通紅,汗如雨下,呼吸也變得急促,但都維持著原本的姿勢不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即便沒有任何的言語爭吵,雙方顯然都進入到了一種忍耐力的比拚中。
餘樂頭暈。
但也沒打算起來。
男人的勝負欲有時候很可笑,甚至愚蠢,但在某一個時刻,它就是存在的,而且必須贏。
就是這麼要強。
在池岸邊坐著的三個人也感覺到了這劍拔弩張的氣氛,沒等涼透,又縮回到了池子裡。
這下,比拚變得更加直接,而且艱難。
高溫讓心跳的實在太厲害,餘樂張開嘴吐出一口白煙,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汗。
手一離開水,就被冷空氣環繞,舒服的他想一直摸臉摸個不停。
這比拚什麼時候到頭兒啊。
就在餘樂躍躍欲試,告訴自己年紀也不小了,彆在這種小事上較勁兒,萬一熱出個好歹影響了明天訓練的時候……
“嘩啦”一聲響。
孫毅像隻煮熟的蝦似的站了起來,仰著下巴:“我找斐醫生去了。”
轉身就走。
隻是他離開池子的時候腳很軟,一腳踩上池沿沒站住,身體往後一仰,“啪”一下又摔回了池子裡。
也不知道他是怎麼入的水,大概是失去平衡的時候狠狠蹬了一下池子,結果直接就摔到了餘樂他們這邊兒。
孫毅像隻落水的旱鴨子,“咕嚕嚕”地使勁揮手,竟然沒有站起來。
餘樂下意識的腳下一蹬池壁,滑了出去,一抓一拉,就把孫毅從水池裡提了出來。
餘樂和孫毅的身高差距還有點大,他急著救人,力氣就用的特彆大,結果這一提就把孫毅提的雙腳離了池底,也導致自己被孫毅撞了一下,差點也摔倒。
穩住,站定。
餘樂和孫毅大眼瞪小眼,孫毅頂著被水壓塌的頭發,眼睛睜的溜圓,水在他臉上混亂地往下淌,狼狽極了。
“咳!咳咳咳!”下一秒,孫毅就痛苦地咳嗽了起來。
餘樂完全沒想過幫他拍後背,也沒有興趣彌補雙方的關係,看見卓偉慌亂地跑過來,他將手一鬆,轉身走到池邊,一屁股坐在了池沿上。
不行,太熱了,要人命!
這樣的意氣用事,以後還是免了吧,贏了也沒什麼成就感。
一次意外打斷了雙方無聲無息的比試,程文海和石河也從水裡爬出來大口地喘氣。
三人一起看著孫毅被護在中間,上岸,走遠,程文海說了一句:“謝謝都不說。”
餘樂笑:“得了吧,沒打架就不錯了。”
程文海提氣:“我怕他?!”
餘樂笑:“我怕行了吧,他們五個人呢。”
“嘖!”
孫毅也不知道恢複的怎麼樣,但之後就再沒出現過,其他人也沒再回來。餘樂他們自然恢複正常程序,該泡泡,該晾晾,隻是為了避開孫毅等人,也沒去找斐清河。
直到斐清河找過來,他們才知道孫毅他們早就走了。
……
接下來幾天,餘樂遭到了柴明暴風驟雨似的敲打。
上一場比賽,他沒有發揮好,不止他難受,柴明也不舒坦。競爭無處不在,餘樂的競爭在賽場上,柴明則是在職場,看似不同的地方,但因為他們的關係,又變得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種感覺很好。
餘樂想贏比賽,柴明也想重新找回自己在滑雪隊的位置,兩人的力氣往一處用,哪怕累,但為了同一個目標去努力的感覺非常舒適。
他們每天上午九點半才能到山上,午休還要下山,因此下午結束訓練的時間延長了一個半小時,七點半下山的時候天都黑透了,八點過才能吃到晚飯。
每天訓練,和在路上奔波的時間已經很長了,但餘樂和柴明卻還會在這個基礎上,加訓一個多小時。
柴明帶著病,在黑夜裡將餘樂送回宿舍,一起吃著熱過一頓的飯菜,同時分析討論今天訓練上的問題。
柴明沒有糾結餘樂上次比賽的失誤,雖然他不高興,但卻把所有的心力投注在未來。餘樂也是如此。
這般忙碌了一天,餘樂睡下的時候已經十點過了,頭挨著枕頭就睡,再一睜眼就是第二天。
程文海說:“樂兒啊,你是真累了,昨晚上我都聽見你的呼嚕聲了。”
餘樂說:“吵你沒有?要不我搬出去住。”
程文海擺手:“比我爸打呼嚕輕多了,我媽都能忍,我還忍不了?翻個身繼續睡唄,你就繼續住。”
餘樂笑:“等比完賽會好一點。”
“我知道,比賽要加油。”
“20XX年華國冠軍杯巡回賽”在“精英賽”比完後,第四天舉行。
餘樂也隻有三天的訓練時間。
說長不長,說短還真的短,餘樂感覺自己好像還沒從那種瘋狂的勁頭兒裡走出來,比賽的日子就到了。
意猶未儘的,還有很多遺憾。
他覺得自己還缺一點時間,也沒有完全準備好。
坐在上山的纜車裡,餘樂正拿著手機低頭敲字。
程文海坐在身邊,車廂裡隻有他們三人,“我看了一下賽程表,未成年組要和我們一起比。第一天上午是未成年組的空中技巧和成年組坡麵障礙,下午是未成年組坡麵障礙和成年組U型場地技巧,明天上午是未成年組U型場地技巧和成年組空中技巧,後天決賽。”
說完這些,程文海說到重點:“白一鳴報名了,說不定就在山上,這小子竟然不聯係我們!!”
餘樂的目光落在手機屏幕上,他確認自己這段時間確實給對方發了最少二十條消息,尤其是這幾天連續發過去的消息並沒有被拉黑的提醒,看了又看,眉心蹙的很緊。
再抬頭,說:“看見人,冷靜點兒,我覺得他的手機應該是被收了。”
猶豫了一下,又說:“白會長聽說是個挺嚴苛的人。”
“有柴教嚴苛嗎?”程文海不服,為自家柴爸爸正名,力爭第一!
餘樂搖頭,沒見過怎麼知道,隻是道聽途說。
纜車到了山上,遊客等候在長廊下,等待回來的擺渡車。
今天的比賽吸引了很多熱愛滑雪的遊客,旅遊區的接待量又到了一個新高峰。
但作為老牌的滑雪勝地,山上的擺渡車一般是夠的,隻不過今天有三輛車用來專門接待比賽的運動員,所以遊客才會在這裡排上長龍。
餘樂他們一走出去,就發現外麵熱鬨極了,有遊客不顧安保人員的勸阻,跳過圍欄,死活要和譚婷合影。
餘樂過去的時候,那名遊客正被安保人員請走,還不甘心地回頭大喊:“譚婷!我是譚季的超級鐵粉!!你今天的比賽也要加油!!你們是我心裡永遠的NO·1!!!”
在滑戶外這些天,餘樂也見慣了遊客對他們國家隊員的好奇,更是習慣了自己透明人一樣的位置。
在滑雪這個領域,他的資曆實在太淺了,而且他的跳水成績也算不上閃耀,站在人群裡,根本沒人知道他是誰。
餘樂收好目光,從工作人員出口走出來,往車門方向走去,一隻腳剛剛邁上車,就聽見有人大叫:“餘樂!!!”
餘樂動作一頓,尋著聲音看過去,就看見一名穿著白色羽絨服,頭戴毛領大帽子的女孩又繃又跳地對他招手。
臉龐露出的部分很漂亮,畫的妝也很精致,是一個特彆符合現代審美的年輕女孩兒。
但餘樂確認自己不認識。
目光對上,那女孩突然去摸自己架在手機架上的手機,一邊忙叨地調整位置,一邊大聲說:“寶寶們!我看見餘樂了!這是什麼好運氣啊!!餘樂啊!餘樂!!跳水的餘樂!!”
餘樂:“……”
原來是個主播。
餘樂應付這個場麵還是很有經驗,便笑著朝那邊的方向揮揮手,不等對方說更多話,腿一用力,上了車。
車上,大部分人都坐下了,懶洋洋地靠坐在椅背上,積蓄著今天比賽的力量。
餘樂扶著座椅的椅背,一步步地走進去,路過卓偉的時候,就聽見他說了一句:“嘖,餘樂你跳水的還是滑雪的?”
聞言,餘樂停下了腳步,轉頭看他。
卓偉緩緩睜開眼:“聽見她叫的嗎?跳水的餘樂。”
餘樂想想,點頭,微笑:“確實,我在跳水方麵還是有些成就的。”
卓偉也笑:“那就回去跳水啊。”
餘樂笑笑,沒理會卓偉的挑釁,又走了出去。
沒有成績,確實說不了話。
但沒關係,他正在創造成績。
陸陸續續的,車裡的人都坐滿了,程文海最後一個上來,忙忙叨叨的找到餘樂就一屁股坐在他身邊:“那女孩你知道是誰嗎?”
餘樂看他。
“房姐,房雨琪。”
餘樂頂了一腦袋的問號。
“成天練的腦袋都秀逗了。”程文海恨鐵不成鋼,“你轉項能上熱搜,就是她發起的話題,大網紅。”
“啊,就是那個罪魁禍首?”
程文海都被餘樂這不按常理出牌的腦回路嚇傻了。
罪魁禍首?!
正好車動了,餘樂轉頭看向車窗外麵的房雨琪,眼睛裡有了幾分敵意。
程文海:“……”
車往外開,一路顛簸,最後來到滑雪場南門。
這裡變得不一樣了。
橫幅和海報都變成了“冠軍杯”的東西,而且無論是展牌的擺放,還是工作人員,都遠比“精英賽”熱鬨了太多。
餘樂一下車還踩在了紅毯上。
紅毯一路延伸,抵達更衣室的大樓,前麵竟然有人排隊,都是一些省一級的小孩,看臉年紀就不大,但個頭兒都不矮,有些該是比餘樂還高一點,都挺拘謹地跟在他們教練身後,穿著統一的藍色滑雪服,背著滑雪板的角度都是一樣的。
“J省的。”程文海說。
那不就是石河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