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025(1 / 2)

封雲澈因為有夜裡難眠的毛病, 所以對睡覺這一方麵特彆講究。

枕頭不能太高也不能太低,不能太軟也不能太硬。被子要大要暖和, 還要柔軟和輕便。寢殿內要一直有燭光, 既不能太刺眼, 又要保證他夜中驚醒時視線清明。而且入睡前宮女需得提前在房中燃好安神香, 香味不能太濃也不能太淡。睡覺的時候所有人都得去外麵守著, 因為房中有其他人的話,他們的呼吸聲也會擾得他睡不著覺。

饒是如此, 每天晚上還是要輾轉許久才能睡著。

夜裡難眠的痛苦無法與人言說, 折磨得他心神俱疲。

昨天大喜,他喝了許多酒,想到自己寢殿中多了個太子妃, 封雲澈覺得無法忍受自己枕邊有旁人呼吸,於是決定去前院的書房先湊合一宿再說。

書房沒有床, 隻有一張窄榻,雖然也鋪了軟衾,但還是覺得不舒服。

醉意一直未曾消退,困意又洶湧而上,叫他頭疼欲裂, 頭昏腦漲, 迷迷糊糊中竟忘了自己已經娶妻這件事, 晃晃悠悠又回了寢殿, 凶走了一個陌生的丫鬟, 自己掀了被子躺在床上, 竟是不大一會兒的功夫就睡著了。

早上脖子間的不適叫他醒來,才發現自己枕著一個手爐睡了一夜。

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把他的枕頭換成這硬邦邦的手爐?

更讓他震驚的是,他枕邊居然睡了一個女人?!

是他昨日娶得太子妃。

旁邊有人自己還能睡得這麼香,看來昨天確實喝的酒太多了。

所以是她趁自己醉酒,把他的枕頭換成了手爐嗎?

正盯著她看的時候,對方睫毛顫了幾顫,睜開了眼睛。

梅幼清睜開眼睛看到封雲澈的時候,心咚得跳了一下,著實嚇了一跳。

“太子殿下,”她坐起身來,有些尷尬,“早上好。”

封雲澈將手爐往她眼前遞了遞。

梅幼清不知他舉著手爐是什麼意思,以為是給她的,可接過來之後才發現手爐是涼的。

又瞧見他一直揉著脖子,想來是有不適,於是道:“太子殿下,臣妾幫你揉揉吧。”嬤嬤先前教導過,嫁給太子之後,就要自稱“臣妾”。

隻是剛抬起手,便見他皺著眉頭躲開:“彆碰我!”

梅幼清隻好悻悻地收回手來。

封雲澈翻身下床,讓外麵的人進來伺候,梅幼清也跟著下了床,在柔兒和兩個宮女的伺候下洗漱穿衣。

封雲澈自下床之後就沒再看梅幼清一眼,衣服妥善之後就要出去,吳公公上前提醒,說依照規矩,今天他要和太子妃一起去給太後、陛下和皇後娘娘行禮請安。

吳公公是皇後娘娘專門安排過來的,也隻有他的話,封雲澈還能聽進去幾分。

封雲澈看了一眼正要上妝的梅幼清,催促道:“走吧,去請安。”

柔兒剛打開胭脂,還未往梅幼清臉上施,聽見太子催的這一聲,一時有些不知所措:她家小姐新婚頭一天請安,怎可素麵去呢?

可那廂封雲澈分明不想等她家小姐妝扮,這可如何是好?

正是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就見梅幼清取走她手上的胭脂,直接用手指點了幾下,分彆在雙唇和臉頰的地方輕輕暈染了一些,而後便站起身來:“太子殿下,走吧。”

封雲澈負手往外走去,步子邁得很大,梅幼清隻好提著裙子跟了上去。

柔兒緊緊跟在梅幼清身後,生怕她步子邁得急摔著,心中一直抱怨:太子也真是的,不讓人好好妝扮也就罷了,怎的還故意走這麼快?

梅幼清今日衣服穿得隆重繁複,追著封雲澈走了一會兒,可兩人之間的距離還是越來越大。她索性將裙子放下來,讓柔兒攙著她慢慢走。

“小姐……太子妃,”柔兒忙改了稱呼,“您不追太子了?”

“不追了,慢慢走。”否則萬一摔著了,弄得自己狼狽就更不好了。

柔兒擔憂道:“可太子殿下若是生氣了怎麼辦?”

“我未做錯什麼,不用看他臉色。”

依著禮數,他們要先去延福宮給太後請安。梅幼清和柔兒雖然不知延福宮在哪裡,但好在吳公公還跟在她們身邊。

待到延福宮中,太子早就過去了,正坐在殿中喝茶。

殿內肅靜,太後威嚴,麵上無多喜色。

梅幼清走進殿中,依著禮數行跪拜之禮,可禮數行罷,卻未聽見太後叫自己起身。

梅幼清隻好繼續跪著。

許久,才聽太後道:“太子妃,今日你大婚第一日來給哀家請安,怎的落在太子後麵,遲遲才來?”

在梅幼清進來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為這件事情受到太後斥責的準備。

“太後息怒,孫媳走得慢,下次會走得快些。”

太後麵色並未改善:“方才哀家瞧見太子進來,臉上多有不快,是不是你今日做了什麼事情,才惹得太子如此不高興?”

“回太後,孫媳並未做錯什麼事情。”

“你若沒做錯,為何太子不願意與你同行?”

梅幼清不知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她哪裡知道太子為何不願意與她同行?

太後見她沉默,便以為是默認,訓誡起來:“《女戒》中說,敬順之道,婦人之大禮也。敬順,就是要謙恭順從,要知足寬和,不能因為你做了太子妃,就產生輕薄怠慢之意。你若不敬著順著太子,就會起爭執,惹得太子忿怒不快。今日太子不願意與你同行,定然是你還不夠恭順,不夠體貼……”

太後把這件事的錯全都怪在梅幼清頭上,不由分說便是一頓數落和說教,聽得梅幼清心中鬱悶,正要辯解,卻瞥見一旁的封雲澈忽然站了起來。

他打斷了太後的話:“太後,父皇和母後還等著孫兒去請安,孫兒這便過去了。”

“你去吧。”太後對他倒是慈祥。

封雲澈走到梅幼清旁邊:“還跪著作甚?趕緊起來隨我去給父皇母後請安。”

梅幼清原以為他會拋下自己,沒料到他會這麼說,怔忪之時,他已經彎腰將自己扶了起來。

“方才太後怪你不與我同行,你沒聽進去麼?”封雲澈攜著她,同太後告辭,“太後,那孫兒和太子妃就一並過去給父皇和母後請安了。”

原本還想把梅幼清留下來繼續說教的太後:“……你們去吧。”

出了延福宮,封雲澈倒是沒有先前那般走得那麼快了。

因為昨天晚上睡得還算不錯,今日身子還算輕快舒暢,脖頸被手爐硌出的不適也消散了許多,所以心中也沒那麼煩躁了。

“太後慣愛說教,你莫放在心上,隻當她的話是耳旁風即可。”封雲澈提醒了一句。

他了解太後,如今後宮事宜接由母後主管,太後頤養天年之際總會生些閒心,看不慣這個也看不慣那個的。封雲澈不喜太後絮叨的性子,平日裡也不愛往延福宮裡去。今日若非大婚頭日必須來請安,他才不來這裡。

方才他出手幫梅幼清,也隻是因為太後借題發揮,又端起架子說個沒完。

況且這件事本就錯不在梅幼清,怪也隻能怪他心中沒能接受自己突然有了太子妃,是自己心中不快罷了。

梅幼清同他道謝:“多謝太子提醒。”雖然事情本就因他而起,但是他能出手幫他,說明他心地還是不壞的,至少沒有他脾氣那麼壞。

往正陽宮走去的路上,封雲澈還算照顧步子慢的梅幼清,背著手走走停停的,沒讓梅幼清落下太多。

兩人這次一起進了正陽宮,皇帝和皇後已經在等著他們了。

瞧見他們如同一對璧人走進來,一個冷峻如斯,一個清麗無雙,讓皇帝和皇後情不自禁笑開了花。

不同於太後對梅幼清的說教,到了這裡,皇後反倒念叨起封雲澈來:“澈兒,太子妃初初進宮,對一些事情還不太熟悉,你要多幫著她,護著她,不要欺負她……”

封雲澈悶聲回了一句:“知道了。”

“這三日你旁的都不用做,專心陪你的太子妃即可,”皇帝說,“帶她去宮裡四處轉轉,熟悉熟悉宮裡的環境。”

封雲澈還是那三個字:“知道了。”

帝後對封雲澈說完這些話之後,便又關懷了一番梅幼清,而後便讓他們回宮用膳了。

禦膳房早就為他們準備好了早膳,封雲澈看著占了一大半的素食,問了一句布膳的太監:“怎麼這麼多素食?”

太監戰戰兢兢道:“皇後娘娘先前交代,說太子妃吃素,所以多備了些。”

梅幼清也覺得這素菜多了些,她吃不了那麼多,若是封雲澈發火,剛好可以借此撤下去幾個,並叮囑太監以後隻準備一兩個就好,不能浪費食物。

她已經做好封雲澈發火的準備了,沒想到封雲澈隻是“嗯”了一聲便坐下來,隻挑著有肉的吃起來。

梅幼清也隻好吃完之後,才將那負責膳食的太監叫到跟前:“以後不必準備那麼多素菜,每次至多準備兩道,佛祖不讓浪費糧食……”

一旁的封雲澈“哧”得笑了一聲。

正陽宮那邊,皇後將吳公公留了下來,問他昨晚太子和太子妃可有同房?

吳公公誠實道:“上半夜太子要在前院的書房歇下,後半夜的時候不知怎的自己一個人又回了寢殿,同太子妃睡在一起,但並未……”床上的白喜帕乾乾淨淨,昭示兩人確實並未同房。

皇後聽罷,依舊覺得開心:“以太子的性子,能與太子妃共處一個房間已經很不錯了。沒事,慢慢來,不著急……”

而後吳公公又同她說了今日早上太子拋下太子妃,先一步去延福宮給太後請安的事情,導致太子妃被太後責備了一番。

皇後隻當太子是起床氣,並不將封雲澈的態度放在心上,但太後對梅幼清的的態度,卻讓皇後覺得有些微妙。

太後並非是不通情達理之人,且也深知封雲澈的脾氣,應該能猜到梅幼清沒能與封雲澈一起踏進延福宮,多半是因為封雲澈,又怎會一味的指責梅幼清呢?

況且梅幼清新婚第一天見長輩,長輩如此不給她留麵子,幸虧她性子隨和不計較,若是個心眼小的,早就哭哭啼啼了。

因為這個,皇後多留了個心眼,叮囑吳公公接下來這幾個月都去東宮守著,若是太後再為難梅幼清,梅幼清招架不住的時候,就派人來告訴她。

梅幼清可是她好不容易娶來的兒媳,如今太子也不見得能護著她,她若是再不好好護著,叫人欺負跑了可怎麼辦?

而東宮那邊,在封雲澈和梅幼清用完早膳,封雲澈並未按照父皇說得那般,帶梅幼清在宮裡轉轉,而是自顧自去了書房,關起門來看書去了。

梅幼清也不在乎這個,打算讓柔兒幫她找身輕便的衣服換上,她們自己去逛皇宮。聽說禦花園的梅花和山茶花開了,她們打算去看看。

哪知剛換完衣服,延福宮就來了人,捧著銀盤說是太後有東西要給太子妃。

梅幼清接過,是兩本書,一本是《女戒》,一本是《內訓》。

送書的太監說:“太子妃,太後娘娘希望您多抄寫幾遍並熟背。”

“知道了。”梅幼清將書遞給一位宮女先幫她收起來,“我去禦花園走走,待會兒回來抄寫。”

剛好此時吳公公也回來了,有了活地圖,梅幼清便讓吳公公帶著她們去皇宮四處逛逛了。

延福宮的太監回去同太後複命。

“你把那兩本書給她的時候,她可有不快?”

“回太後,太子妃並無不快。”

“她可願意抄寫?”

“太子妃願意抄寫。”

“還算聽話……”太後稍稍滿意,又問,“你走時,她開始抄了嗎?”

“太子妃去逛禦花園了,說回來再抄……”

“……”回來再抄?合計著是根本沒把她這個太後的話放在心上。

太後對梅幼清這個孫媳,其實是不太滿意的。

之前常寧長公主就同她說過,梅家這位姑娘心眼多,城府深,先是搶樂書的心上人,搶不過就敗壞樂書的名聲,心地實在算不上純良。

常寧說,那方太傅之子方允諾是樂書放在心尖上喜歡了四年的人,一個姑娘家,能有幾個四年的好年華呢。

太後讓皇帝和皇後去查這件事,可沒想到查出的真相卻正好反了過來,不是梅幼清搶樂書的心上人,也不是梅家敗壞樂書的名聲,這些事情原本都是樂書和常寧做的。

為此常寧又來延福宮中一番哭訴,說是梅將軍手中軍權在握,而常寧嫁的安平侯卻隻是個空有爵位的侯爺,陛下權衡利弊,為了不得罪梅將軍,才將黑的說成白的,白的說成黑的。

太後一時搞不懂究竟是孰黑孰白,但對梅幼清的印象卻是壞了起來。

不久之後,就聽皇帝同她說,他和皇後見過梅幼清兩次,對她很滿意,想讓她嫁入東宮做太子妃。

太後當即表示不同意,此事需得再商榷,可皇帝根本沒有聽她的意見,第二天便將賜婚的聖旨送去了將軍府,給梅幼清和太子賜了婚。

太後想,這個梅幼清還真是好心計。

今日來請安時,太後借著她請安來遲故意刁難,一來是想敲打她一番,而來也想摸一摸她的脾性。她表麵上裝得乖巧,受到訓斥也一聲不吭,沒想到回去之後就變了模樣,讓她抄寫《女戒》和《內訓》,她竟然去逛禦花園?

實在囂張。

絲毫不知太後想法的梅幼清正帶著柔兒在禦花園逛得開心。

雖然已經冬天,但花園打理得極好,有許多冬天盛開的花剛移植過來,添了許多生氣。

主仆二人逛累了,就在一處方亭坐著歇腳,宮女奉了熱茶和點心,梅幼清拿起一個隨意吃著,忽見亭外不遠處一塊奇石後麵,有個圓圓的腦袋露出來,眼睛也圓溜溜的,眼巴巴往她這邊瞅著。

梅幼清招呼她過來,對方似乎猶豫了一會兒,終於還是從石頭後麵走了出來,磨磨蹭蹭地往這邊走來。

是一個圓滾滾的小姑娘,約莫十歲。

吳公公一瞧,同梅幼清小聲道:“是戚貴人膝下的六公主。”

那六公主不大一會兒便走了過來,很是靦腆地看著梅幼清。

梅幼清主動同她打招呼:“六公主,你有什麼事情嗎?”

“我叫嫣兒,”小姑娘有些羞澀,聲音也小小的,細細的,和她圓圓的身子不太相符,“你是誰?我在宮裡沒有見過你……”

吳公公給她介紹梅幼清:“六公主,這位就是你皇兄昨日娶的太子妃。”

“你就是太子妃呀,”小姑娘盯著她的臉瞧了一會兒,自己的臉卻紅了,“你長得真好看。”

孩子的話聽起來總是讓人發自肺腑的開心:“六公主長得也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