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劫？”
芥川龍之介盯著麵前的少年看,黝黑平靜的目光直接把對方盯到發慌,尤其是那毫無波瀾的微沉語調,幾乎能夠直接穿透耳膜一般清晰,讓少年本來就不平靜的內心仿佛打鼓般跳動。
少年——被孤兒院趕出來,沒有錢也沒有住所,餓了好幾天肚子，被迫走上絕路去打劫的中島敦咽了咽唾沫。
“沒有武器,哪怕隻是一把小刀，看你的動作,也沒有任何戰鬥過的經驗，站也站不穩，體力也快耗儘了……你用這樣的狀態,去打劫？”
芥川龍之介有些微妙的看著麵前的少年。
說來奇怪,就仿佛是奇特的共鳴一般。
芥川從這個落魄的人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氣息。
準確來說，是從社會底層出來的那種氣息,但是他們又截然不同,和狠厲的芥川龍之介不一樣，麵前這個人的表現幾乎可以稱之為純良,純良到在貧民窟那種地方幾乎不可能活下來的地步。
至少，芥川龍之介是絕對不可能做出這種愚蠢的行為。
“是認為在下比較好下手嗎？”芥川平靜的歪著頭思考著，臉上沒什麼表情,“那麼，你選擇目標的眼光似乎也不太好。”
“對、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下意識就在這樣的目光下道了歉,中島敦愣愣的站在原地，仿佛像是在一位不近人情的長輩麵前一樣繃直了身體。
為什麼啊！明明對麵的人“看起來”和自己差不多大。
還沒等中島敦想出些什麼，銀發少年的肚子就誇張的叫了一聲。
芥川：“……”
銀發的少年頓時像是被打擊了一般低下了頭，目光渙散，低聲的喃喃自語：“啊，我隻是太餓了……自從被孤兒院趕出來之後到處流浪，現在已經好幾天都沒有吃東西，本來下定決心，不管是誰經過這裡都一定要去襲擊他，搶走所有的東西去好好吃一頓，但是，果然……我還是做不到嗎？”
沮喪的少年呆站在原地，看起來有點絕望。
不知道為什麼，他根本不敢對麵前這位黑發、看起來病弱纖細的人動手。
——動手的話，肯定會發生糟糕的事情。
中島敦動物般敏銳的直覺在作響
。
更何況……他也下不去手。
麵前的人看起來身體非常糟糕。
皮膚基本上沒有絲毫血色，露出來的手腕也纖細的過分，比自己這個孤兒院出來的人都要瘦弱的多。
如果攻擊的話，會不會弄傷對方啊？
憂心忡忡，本質上是個溫柔少年的中島敦束手束腳。
“孤兒院？原來如此……但如果你隻是肚子餓了的話，解決的辦法還有很多吧？”芥川看著他沮喪的表情，有微微皺起眉：“既然想要活下去的話，就不要擺出這樣懦弱的表情。”
“沒有能力打劫，那就利用你自己無害的外表去偷竊，大不了被打一頓，或者河邊的野草，水裡的魚，便利店後門丟棄的過期盒飯，彆人地裡種的瓜果……想要活下去，這不是有很多方法嗎？”
“……啊？”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雖然被虐待，經常餓肚子，但從未獨自一人在外麵生存過、實打實的家養崽中島敦茫然的看著麵前的人。
“‘啊’是什麼反應，你是笨蛋嗎？”
“為什麼在體力耗儘之前不去尋找食物，而是等到幾天後饑餓到手腳無力才去行動？”
芥川眉頭皺的更緊，看著中島敦遲鈍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哪怕是路邊的野狗都知道在體力耗儘之前尋找下一頓，既然你已經決定好要搶劫了——雖然選擇目標的眼光驚人的糟糕，但為什麼停下來了？難道你裝模作樣、軟綿綿的這麼喊一句，就會有誰把財產交給你嗎？”
“或者說，你現在依舊想要等待好運降臨在你身上？”
似乎被陌生人討厭了。
中島敦敏銳的察覺到對方的情緒，因為從小在孤兒院就被排斥著長大，他意外的擅長察言觀色。
對方說的並沒有錯，中島敦深知這一點。無論如何都要活下去，哪怕為此去搶劫也好，他剛剛就是這樣逼迫自己下定決心的。
但是到底還是沒能做到，他根本就沒有襲擊彆人的勇氣，哪怕肚子餓的他感覺自己馬上就要死了也一樣。
芥川確實有些不喜歡對方。
如果是普普通通的貧民窟出來的少年，芥川龍之介大概會忽視，如果不知死活的還想要招惹自己，他便會乾脆利落的將人打暈，丟在路邊後再離開
。
——前提是，那是符合常理的、從社會底層出來的少年。
而不是麵前這家夥的樣子，過於乾淨，甚至在自身都難保的前提下，還抱著過分溫柔的原則。
這樣的乾淨，對於從底層爬出來的他們來說，實在是過於格格不入了。
芥川說完之後就收斂了自己的目光，不再將注意力放在對方身上，他平靜的極快，說到底，麵前的少年儘管讓芥川感到有些許異樣，但依舊不過是萍水相逢的路人。
萍水相逢，擦肩而過，然後基本上再也不見。
芥川龍之介不再遲疑的轉過身，邁開步子想要離開。
然後就被趴在自己肩頭的金之助用小爪子拍了拍臉。
芥川看了看自家的貓，貓歪著頭毫不躲避的對視。
“喵～”
“金之助，那是給銀她們的。”
貓再次拍了拍芥川的臉，又軟乎乎的叫了一聲。
芥川龍之介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有些不太情願的再次轉過去：“喂，那個小鬼。”
銀發的少年茫然的看過去，然後手忙腳亂的接住了芥川拋過來的一盒點心。
精致的、新鮮的點心。
“鐳缽街的廢品是沒有人管的。”黑發黑眼的青年如最開始那般平靜無波的說道：“不要去惹任何人，撿廢品去賣的話，至少能拿到下一餐的錢，手頭稍微好一點的話，去街口附近找工作吧。”
“已經是這個年紀了，找一份零工也不算是難事，貧民窟那邊的店鋪臨時工不需要任何的身份證明，當然，被人盯上的可能性也會大一點……要怎麼做，由你自己決定。”
中島敦拿著那盒點心，特彆的紫金色眼睛微微睜大，滿臉的受寵若驚。
“謝、謝謝！”
敦看了看點心，又抬頭看了看芥川的臉，忽然就露出了非常純粹，無比感激的笑容，像是被投喂的、家養的小動物一樣，輕而易舉的就放下了戒心，他向麵前的青年九十度鞠躬，發自內心的喊道：“我是中島敦，非常感謝你的幫助！”
“等我擺脫了老虎，不會給彆人帶來麻煩之後，一定會到先生你所說的地方看看的。”
芥川抓住了一個不常見的名詞：“……老虎？”
“誒？……不、沒什麼！”中島敦捂住了自
己的嘴，一副懊惱自己口無遮攔的模樣，他神情僵硬了半晌，然後努力搖搖頭，抱著點心鞠了一個躬，有些慌忙的轉身跑了：
“對不起！！打擾你了，真的非常感謝你的幫助，如果以後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一定會儘我所能的幫忙，那個，我先走了，再、再見！”
“……”
說是體力耗儘也不一定。
芥川看著背影跌跌撞撞，但速度卻一點都不慢的銀發少年，心想對方或許很適合去偷東西，至少跑的挺快。
將被打劫——如果這真的能夠稱之為打劫的話——當做回家路上微不足道的小插曲，芥川龍之介拎著剩下的點心，繼續沿著河道往自己家走。
走出去還沒有百米，也就幾分鐘之後的功夫。
兩條直愣愣立在水麵上的腿從上遊緩緩的飄下來。
芥川龍之介和三花貓金之助平靜的看著緩緩流走的兩條腿，步伐沒停，也沒有任何情緒變化。
等那兩條腿順著水飄遠之後沒多久。
撲通——
從水裡猛地抬起頭，順著河流飄走的男人在水裡撲騰朝反方向遊了回去。
“真巧呀，芥川老師，下午好——”
拖長嗓音，永遠像是撒嬌一樣的語調，濕漉漉的太宰治就一顆腦袋飄在水麵上，卻奇特的和沿著河邊走的芥川保持同一個速度前進。
“下午好，太宰君。”
“芥川老師要回家了嗎？”
“是的。”芥川點頭。
“真好啊，我就不一樣了。”太宰治飄在水裡抱怨：“我還要去處理軍方的委托，大晚上都不得安寧的要去加班。”
“委托？就你一個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