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51章 51(1 / 2)

宋書勉穿過大廳, 走到廚房。廚房的門虛掩著,他輕輕推開一些,就在門口站定, 向裡望去。

麵館的第一單生意,林思淺格外重視。

穿上香兒給特意她做的帶袖子的長圍裙,擼起袖子,洗了手,把事先和好的麵揪出來一塊, 放在案板上開始擀麵餅:“香兒, 把水燒熱來。”

“好嘞兒。”香兒爽快地應,坐在小板凳上,往灶膛裡添柴,把已經燒溫的水加熱。

如今麵館剛開業,每天隻有中午一頓,又定量,林思淺就沒招那麼多人, 以免鋪張浪費。

裴江負責整個麵館的安全,此刻在前頭四下巡視。

葉安暫時負責收銀, 再帶著一名店小二跑堂。

還招了位乾淨利索的王嬸, 幫著在廚打雜洗碗打掃衛生,眼下正在廚房後門口剝蒜摘蔥。

林思淺嫌棄裴溪站在她後頭礙事,把她打發去幫王嬸。

此刻廚房就剩下她和竹香二人。

林思淺拿著碩大的擀麵杖,用力地擀著麵餅。

香兒添完了柴,仰頭,滿眼崇拜地看著林思淺:“主子,您可真厲害。”

“那是,你家主子我厲害的地方多著呢。”聽著竹香的誇讚, 林思淺意氣風發。

主子?

竹香喊瑾兒一直是喊姑娘,幾時改的口?

宋書勉心中疑惑,可隨即一想,便了然。

想必是宮中的規矩。

他站在門口,不動聲色地繼續看著。

隻見瑾兒揮舞著擀麵杖,很快把一張麵餅擀好,用手抓起乾麵粉灑在了麵餅上,卷成卷,拿起菜刀當當當開始切麵條。

整套動作下來,乾脆利落,沒有絲毫生疏之感。

宋書勉看著看著,眉頭不由自主地蹙了起來。

瑾兒雖說是寄住在家中,可這麼多年家裡也是拿她當成正經主子對待,錦衣玉食,身邊有大小丫鬟數名,專門服侍,她從不曾下過廚房。

偶爾幾次學著做點心,可那也是閒暇無趣時,打發時間學著玩的。

原本她說開個麵館,他沒當回事。

大戶人家的夫人姑娘們都有點兒自己的產業,開個鋪子不足為奇,請人經營便好了。

他是萬萬沒想到,瑾兒開這麵館,竟是她親自動手的。

瑾兒她,何時會做麵了?

又是何時能把菜刀用得如此嫻熟了?

灶台和操作台在靠窗的地方,主仆二人一個站一個坐,都麵朝窗戶,背對著門口,不曾留意到宋書勉。

竹香看著林思淺,突然撲哧一聲笑了。

林思淺抖摟著麵條,好笑道:“香兒啊,這剛剛開業,一個銅板都還沒賺到,你就這麼高興了?那回頭要是賺了大把大把的銀子,你還不得笑暈過去。”

竹香搖頭:“主子,奴婢是想起那次在宮裡,陛下幫您擀麵,您給陛下捉著袖子那次,東一下西一下活像個不倒翁。”

想起那次的事,林思淺也沒忍住哈哈哈大笑出聲:“陛下那哪是幫忙,那就是故意搗亂呢。”

看著小姑娘那前仰後合開懷大笑的模樣,宋書勉的麵色陡然變得蒼白,身形一晃就靠在了牆上。

瑾兒七歲到家,他們二人在一起整整快十年,彼此再熟悉不過。

瑾兒最是注重儀態,這番豪爽的朗聲大笑,她從來不曾有過。

宋書勉腦中宛如走馬燈一樣,快速閃過自打瑾兒出宮以後的所有細節。

瑾兒看向他的眼神,冷漠得宛如看著一個陌生人,絲毫沒有昔日的情意。

當時他以為是瑾兒恨他沒能護住她。

可現在細想下來,那雙漂亮的眼中,連恨意都不曾有的,隻有冷漠。

再後來,不知從哪一天起,瑾兒看向他的目光倒是沒有那麼冷漠了,可卻多了一絲、一絲憐憫?

若當真是瑾兒,瑾兒要麼愛他,要麼恨他,為何要憐憫他?

還有許多當時不曾留意,現在回想起來,卻十分古怪的細節。

母親曾私下裡向他抱怨,說白養了瑾兒那麼多年,就算她拆散了他們二人,又將瑾兒送進宮,可瑾兒如同對個陌生人那般,對她絲毫不恭敬。還抱怨說瑾兒如今有了陛下做靠山,就不把她這個長輩放在眼裡了。

可他最最了解瑾兒。

瑾兒自幼無父無母,寄人籬下,一向謹小慎微。

就算她對母親有恨,可也絕對不會表現得那麼明顯。

當時瑾兒被逼入宮,臨行前,也還不忘跪地給母親和父親磕了三個頭,感謝了他們的收留養育之恩才走的。

那般張揚跋扈地同母親說,讓她不要再去打擾她,這絕不是瑾兒會做出來的事。

還有,有幾次,瑾兒和他說話,多次用的是“念瑾”。

“你好好的,念瑾才會安心。”

“就算為了念瑾,你也要好生吃飯。”

……

先不說兩人麵對麵說話,這般稱呼自己,實屬怪異。

就說,兩人自打幼時就相伴一起,瑾兒在他麵前,從未如此說過話。

宋書勉越琢磨,心越涼。

他的心緊緊揪成一團,不敢再往下想。

他的雙腿發軟,用手撐著牆壁,才堪堪站穩,沒有滑坐在地。

“姑娘,水開了。”竹香把鍋蓋拿起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開煮。”林思淺語氣歡快,雙手抓起已經抖散的麵條,慢慢抖落鍋中,往複幾次,切好的麵條都全都下到了鍋裡。

她拿起笊籬來回在鍋中推了兩下,將麵條推散,放下笊籬,拿了兩個新買的大瓷碗放在一邊。

又從裝配菜的盆裡拿過一根洗過的黃瓜,刷刷刷先切成片,隨後又當當當切成絲。

她背對著門口,宋書勉瞧不見她把黃瓜具體切成什麼樣。

可看她運腕的速度和力道均勻有規律,宋書勉就知道,她一定切得很整齊。

心中升起個可怕的念頭,他的臉色白了又白,心頭一陣一陣心悸。

忍了又忍,他終是沒能忍住,出聲喊了句:“念瑾。”

剛來那陣,林思淺拉著香兒陪她練習無數次,就是為了讓自己一聽到林念瑾的名字能立馬反應過來。

如今一聽“念瑾”二字,她條件反射般回頭就應:“哎。”

絲毫沒有遲疑。

見門口站著的是宋書勉,林思淺笑著舉了舉手裡的笊籬:“二表哥,你可是餓了?再等等,麵已經煮上了,馬上就好。”

看著小姑娘那張明媚張揚的笑臉,宋書勉點了下頭,低下眼眸,壓下心中的驚濤駭浪。

“瑾兒”答應得如此之快,又是那般自然。

可他還是斷定,這個“瑾兒”,不是他的瑾兒。

絕不是他的瑾兒。

絕不是。

眼前這個“瑾兒”,一手叉腰,一手拿著笊籬揮舞,活潑又俏皮。

而他的瑾兒,性子內斂,端莊穩重,不會做出此舉。

前頭一陣子,“瑾兒”出宮回了家,和以往不大一樣了。

常順那粗枝大葉的人都能發現,何況是他。

但那時,他以為,瑾兒經曆了太多的悲苦,心境變了。

可現在看來,完全不是。

一個人的心境再怎麼變,言行舉止又怎麼會在一朝一夕之內變化如此之大。

還有她那熟練的切菜本事,絕不是在短短時間內就能練就的。

更何況,她在皇宮裡頭,又去哪裡學這些本事?

她不是瑾兒。

宋書勉已經肯定。

可若不是瑾兒,那她又是誰?

他的瑾兒呢?

他的瑾兒去了哪裡?

宋書勉心如刀割,頭暈目眩。

他心裡有個聲音叫囂著,上去問個清楚。

可當他抬起頭,看向她。

她卻笑著揮了揮手:“二表哥,廚房有油煙,你快去前頭等著吧,麵馬上就來。”

說罷,林思淺轉回身去,拿笊籬攪著鍋裡的麵。

看著那熟悉的麵孔上明媚的笑容,聽著那熟悉的聲音說出的溫柔的話語,他想起了這些時日來的種種,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下去。

她雖不是他的瑾兒,但從她勸慰他的那些話裡,還有那時她通紅的雙眼,說起瑾兒時的哽咽傷感……

他知道,她也是個好姑娘。

今日是她麵館開業的大日子,他不能在此刻打擾她。

況且,他的心口憋悶,難受得緊。

他覺得,他可能又要病了。

得先回家吃藥。

對,先回家吃藥。

宋書勉轉身,步履踉蹌,跌跌撞撞往回走。

強撐著走回常順身邊,他艱難發聲:“常順,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