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第一百九十四章(2 / 2)

這回聽說蘭若竟然出門幫海藿娜做事,實在是頗為驚奇,便忍不住關心一句。

海藿娜笑道:“她的狀態倒是極好的,瞧著也比那幾年有精氣神多了。”

蘭若康熙三十五年喪夫,她與法喀三十九年便啟身南下離開京都,在外近十年的光陰,雖然時時以書信慰問、也來回傳遞東西,但卻再未見過蘭若一麵。

如今甫見到蘭若,驚覺她與記憶裡悲痛萬分欲絕的模樣大不相同。許是在莊子裡生活安靜,蘭若通身氣度恬然寧靜,竟隱隱有些返璞歸真的意思。

但交談兩句,又發覺蘭若這些年並非隻溺於神佛、於喪夫悲痛中無法自拔。

她大約是讀了不少書,又或許是在莊子上參透了許多人生道理,愈發可見通透豁達了。

秀若與阿克敦還在外地,阿克敦交接好手上的事務,年後就又要往黑龍江上任,今年這年她們是怎麼都折騰不回來了,但雲若在京中,她與蘭若年歲相仿,從小最為親厚,這些年也是她最關心蘭若,一人嬉笑打鬨悉如從前。

海藿娜瞧她如此模樣,才終於放下了心,也樂於將一些事情交給蘭若幫忙處理,她一直認為人就是要做事的,什麼事都不做,每日沉溺在舊事裡傷春悲秋,才會瀉耗精神。

蘭若能自己走出來,她與法喀都極為慶幸。

敏若聽聞,也笑了,“如此便好。”

若說她與鈕祜祿家幾個女孩有多麼深厚的姐妹情誼,那是談不上的。

她本身就是極難靠近的一個人,心防極重,能走到她身邊的阿娜日、書芳、黛瀾,每一個都是相處了許多年的。她在果毅公府住的時間過於短暫,並不能培養出多深厚的姐妹情。

但哪怕僅是站在一個稍有交情的尋常人的角度,她也希望那幾個姑娘能過得好。

雲若婚後稱得上是事事遂意,秀若的婚事、人生都是她自己爭來的,如今雖然忙碌操勞,卻從未後悔過。

唯有蘭若,青年守寡,她提出過如果有合適的人選,由她做主幫蘭若改嫁,宗室也不敢提出異議,但蘭若與普昌感情深厚,也不願走一程做人家媳婦的路徑,她便沒再提此事。

蘭若自己能看開,不溺於悲痛中,那就是最好不過的了。

海藿娜絮絮道:“馬上肅鈺成了婚,過兩年又是舒鈺。等把他們兄弟兩個都打發成婚了,我也算是功德圓滿,再不要操心這些事情了。”

看得出操辦婚事累人了。

海藿娜又歎道:“京裡哪哪都好,故交親友皆在,又是故鄉,住著也熟悉。可總是想念斐鈺和肅鈺。尤其如今斐鈺有孕,我也隻能多安排人過去,總是牽腸掛肚放心不下。”

這個時代,女人生孩子的風險實在太高,不說海藿娜這個親娘,敏若其實也放心不下斐鈺。

敏若隻能安慰海藿娜,“好歹有肅鈺在,他們姐弟兩個還能相互扶持。回頭我看一看,能不能送一個擅產育的大夫去粵地,女醫最好,行事也方便,近處照顧斐鈺到生產,咱們也都能放心些。”

海藿娜忙道:“那就多勞姐姐操心了。”

敏若拍拍她的手,“本來也常安排各地義診,這回也不過是摻了一點我的私心進去罷了,不是什麼難辦的事。我不是她的姑姑不成?有什麼可稱‘勞’的。”

但聽海藿娜說蘭若與瑞初頗熟悉,敏若還是上了心。

那些年裡她倒是常叫安兒和瑞初去探望蘭若,他們熟悉也是應當的。

但或許是這幾年瑞初拉勞動力拉得太狠,活像個四處領養能乾活的牛馬騾子小毛驢的黑心農場主,隻要有能耐、

心性好,無論是有哪方麵的才能她都不挑。

這會乍聽聞蘭若與瑞初走得近,敏若心裡莫名有種複雜的感覺。

瑞初不會要把蘭若也拉去乾活吧?

……倒也不算壞事。

你情我願嘛。

敏若摸摸下巴,一時不知若她的猜測是真,是該為瑞初又拉到乾活的人而高興,還是高興蘭若到底也上了瑞初的船。

她這邊猜測純做消遣,年底,康熙又禦旨晉王貴人為嬪位,賜號“淳”。

而同時,因為永和宮烏雅氏之過而在十月的皇子晉封中失去姓名的四阿哥,又被康熙以“忠孝”晉為雍親王。

倒算是前朝後宮雙管齊下的喜事,與新任雍親王相比,同時康熙晉封雍親王似乎也釋放了一個信號,八阿哥一係立刻開始為至今還在府內閉門讀書的十四阿哥走動。

康熙本來是有寬恕小兒子的意思,但八阿哥一係為他走動,這一點就讓康熙的心情不大美妙了。

於是本來年前就要解的禁沒了聲音,大約是要拖到年後去了。

在禁足中過了一個年,雖沒什麼深重意義,但臉丟的比較大。

敏若深藏功與名。

如今的時機太巧,四阿哥封親王、蓁蓁那邊康熙又用得到霍騰,再過兩日楚楚也要抵京——被永和宮和烏雅家的變動驚動,遞折子,以新年朝見為由請求回京,康熙也允準了,如今車隊已臨近京師。

如此大利情形下,十四阿哥若再解禁,烏雅殊蘭自然不可能消停,再折騰一場,書芳還招架得住,敏若卻是最厭煩那些麻煩的。

不如乾脆就從源頭上掐掉烏雅殊蘭的念想。

對她來說,四阿哥的親王隻是個添頭,蓁蓁和楚楚也起不到大用,她真正指望的還是十四阿哥,十四阿哥那邊不動,她就看不見希望,沒法掙紮。

既然如此,就讓十四阿哥在府裡再消消停停過個年吧。

等年後,霍騰走馬上任,楚楚也離京了,四阿哥走低調路線,初初晉位的熱鬨勁也過去了,哪怕十四阿哥出來了,對局麵也造不成什麼影響。

於是十四阿哥就倒黴催的,在府裡清清冷冷過了個新年,連是被誰坑的都不知道,還得寫信去安慰他那為他運作了一場卻沒結果的八哥。

隻能說有些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楚楚抵京時已快到年關了,許是一路車馬勞苦,又為額娘的事牽腸掛肚,她消瘦了許多。

蓁蓁去迎她,一見麵便提起心,忙扯住她的手道:“快,快上車。咱們去我府裡,接風的宴席和院落都備好了。”

楚楚的額駙跟在她身後,人高馬大的,但許是嫁到科爾沁部的容慈給他們這些博爾濟吉特子弟留下的心理陰影不小,他在蓁蓁這位同樣是傳聞中行事雷厲風行的天家公主大姨子麵前甚至有些不敢抬頭,隻稱得上“靦腆”地跟在楚楚身後。

等霍騰過去跟他寒暄打招呼,離開了姐妹兩個交流的範圍圈,他才稍微放鬆一點,操著一口滿語和霍騰客套。

瑞初看一眼,知道蒙古下一代,敢求娶公主的,除了姐姐們的心腹部下,怕是也沒兩家了。

也好,有她們這一輩人足夠了。

滿蒙聯誼,結束在這一代就很好。

楚楚匆忙回京是因為聽到消息後怎麼也難以安心,容慈便乾脆給她支招,讓她親自回來看看。

隻有親身了解過事情的始末,才能讓楚楚徹底斷絕插手的想法。比楚楚請求回京的折子更快送到京中的是容慈的書信,敏若看罷,與蘭杜輕輕感慨一句:“論洞察人心,再過些年,沒準我都趕不上容慈的本事了。”

曆來這世間行事,“周全”一字最難得,而能做到事事周全的,更都不是一般人。

如今容慈一手捏著科爾沁軍政,一手將妹妹護在身後,既護著楚楚,又幫扶恬雅、給繡瑩撐腰,一麵遠觀京中局勢洞若觀火,一麵與瑞初相隔千裡隻靠書信交流就能完美打配合,處處周全,堪稱四麵戰士。

蘭杜笑道:“奴才可看出您驕傲得意著呢。”

“容慈做得如此好,我為何不得意?”敏若難掩得意地道。

蘭杜抿唇輕笑,輕輕給她添茶,一麵輕聲問:“咱們需要做些什麼嗎?”

“有蓁蓁的,還有瑞初壓陣,什麼都不必做了。”敏若道:“靜觀其變吧。過年了,大家都彆忙著這些煩人的事,安安心心過個好年吧。”

這深宮幾十年匆匆而過,一轉眼的功夫,身邊的人都老了,幸而做事的人還是那些,雖然後輩穩健湧上,但蘭齊、辛盼、蘭英等人都還健康能乾,此也是一幸。

這難得的團圓年過得很是熱鬨,年後,瑞初也沒急著離去。

今年正逢太後七旬大壽,她作為孫女理應賀壽儘孝,因而將回南的行程一再推遲。

太後的七旬大壽辦得熱鬨極了,康熙親做瑪克式舞為太後賀壽。這對母子雖無血緣關係,但太皇太後崩逝後的幾十年裡,他們幾乎就是宮中最親近的人,太後是康熙唯一可以親近信賴的長輩,康熙也是太後唯一的依靠。

因而太皇太後崩逝後,母子倆的關係反而更親近,又因太後不願理那些繁冗俗事,康熙對她更為孝敬放心,她的日子就十分舒適順心了。

在這個年代,她似乎也算得上是難得的好命之人。

雖然前半生種種不順,卻也一世衣食無憂,又得安享晚年。

阿娜日與蓁蓁合作繪了一副駿馬圖,草原、藍天,遠方吃草的牛羊和天邊的白雲,穿著騎裝的少女手執馬鞭騎在馬上,雖未細致地描繪眉眼,但那種飛揚的神采幾乎要脫紙而出,大紅的騎裝鮮豔得像火一樣,紙上繪出的不過是死物,卻又仿佛處處盈滿了生機。

太後本是笑盈盈的,見了那幅畫,卻怔了半晌,還是笑著,眼中卻逐漸泛起水光。

“好、很好。我……我很喜歡,你們有心了……”太後眼睛與嘴唇都彎彎的,眼中的水光卻仿佛比燭火還亮。

敏若稍微側過頭去,不忍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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