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前世(三)(2 / 2)

永安侯自然無法將這些事聯想到盛歡那兒。

然而事情並未隨著牧婉清吵著要與他和離而結束,就像有人早就預謀好一般,事情一個接著一個朝他砸來。

砸得他措手不及,砸得他精疲力竭,一日比一日越發提心吊膽,整個人陷於水深活熱折磨之中。

永安侯一直以為這些都是朝廷上,處處找他麻煩死對頭們為所,整個人就像無頭蒼蠅般亂飛,越是朝政敵下手,越是走不出困境。

景成帝年歲漸大,在沈貴妃為得寵愛,暗使手段下,身子每況愈下。

淩容與地位已經穩固,帝王因為臥病不起關係,終將監國之權交到他手裡。

朝野動蕩不安。

不到一年,永安侯一脈,入獄入獄、抄家抄家,就連永安侯都開始自顧不暇。

牧婉清也終於在兄長牧逸春及太子幫忙下,與永安侯和離,趙傑更與他斷絕了父子關係。

再過一年,景成帝重病不起,下詔傳位太子。

再半年,永安侯罪證確鑿,被補入獄。

永安侯府迎來了抄家,就連身為永安侯嫡女趙舒窈,如今已貴為三皇子皇妃,也在一夜之間成了罪臣之女,淪為權貴中明嘲暗諷笑柄。

他就和當時盛翊臻一樣,落到了淩容與手裡。

可他待遇,卻比盛翊臻‘好’上許多。

當初淩容與甚至連和盛翊臻見上一麵都沒有,可現下,永安侯被捕之後,淩容與卻是親自接見了他。

景成帝病得一榻胡塗,如今已成了太上皇,傳位之後,早已不管世事。

宮中一切,不論是守護皇城禁軍統領或是侍衛,皆是淩容與一脈人。

景成帝三子,大皇子大勢已去,三皇子不戀權位,性子又野不夠穩重,生平隻想當個閒散王爺,僅管沈家人野心勃勃,可由牧逸春帶頭其餘老臣們,卻全都站在新帝那頭。

新帝地位,固若金湯。

這皇城之中,不止有冷宮,更有所謂天牢。

永安侯一案,一直都是由淩容與親自主審,他原本該被送進大理寺監牢,但淩容與繼位成新帝,為免奔波,直接命人將永安侯壓入天牢。

永安侯從天牢裡醒來時,是被五花大綁在木架上,動彈不得。

牢中暗昏,僅靠燭火撐起亮光,不見天日。

醒來時,永安侯原本還氣焰高張,罵罵咧咧,卻在不久見到來人之後,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來人一襲明黃龍袍,龍章鳳姿,那張臉,一如往常好看,姿貌絕倫,唇邊笑意如春。

永安侯見著了人,卻像整個人被丟進冰冷刺骨湖水之中一般,渾身寒意徹骨。

此時此刻,他才知道為何自己一直找不到欲拉他下台背後指使者,原來他一開始方向就錯了!

永安侯行事縝密,但當初如何也料不到,大皇子派去殺手居然留了盛家父子一命。

更沒料到淩容與居然對那個小商女如此情深意重,居然不惜為了替她報仇,這幾年都隱忍不發,待備足一切證據,確定足已將他逼至絕境,才朝他動手。

永安侯麵色陰沉一瞬,打算曉之以理,“皇上貴為一國之君,為何知法犯法,就算微臣──”

“啪!”

永安侯話未落,一旁獄卒手上鞭子已朝他甩來。

他疼得倒抽了一口氣,右臉鮮血淋漓。

永安侯如何也想不到,一個獄卒竟敢朝他動手。

他不知道,這天牢裡負責看顧他獄卒,通通都是淩容與心腹。

淩容與見永安侯痛苦扭曲臉,麵上笑意漸濃,眸光越發愉悅。

“永安侯是想說朕不該對你動刑?”他笑道。

話落,永安侯臉上又多了一鞭。

永安侯整個人都被打懵,無法反抗羞.辱和憤怒在他血骨中亂竄,瞪著淩容與一雙眼極其怨毒。

再也顧不得淩容與身份有多尊貴,張嘴就是一頓罵。

“什麼也不能做,很不甘,很憋屈吧?”淩容與沒有靠近他,始終與他保持一段距離。

“啪!”

“當初你將剛出生女兒送離府時,她也沒有任何選擇,更不可能反抗。”

“啪!”

淩容與每說一句,那鞭子就會落一次在永安侯身上。

力道狠絕,鞭鞭見骨。

“當初你奉旨離京接人,明知大皇子對盛歡心懷不軌,卻坐視不管,冷眼旁觀讓殺手去母奪子。”

“那些殺手還是用朕名義,想陷朕於不義。”

“當時,你親生女兒盛歡,還是沒有任何選擇,做不了任何反抗。”

“你生為她生身父親,都能活得如此狼心狗肺,朕為何不可?”

“趙承平,隻能任人魚肉滋味如何,很難受對罷?”

淩容與直直看著他,原本帶笑目光已轉為陰沉狠戾。

“可是盛歡難受與委屈,卻更勝你數百、數千倍!”

“她甚至以為是那些殺她人,是她最心愛之人所指使。”

一句話就是一鞭,幾句話說完,永安侯已被打得渾身是血,痛苦難耐,幾度翻起白眼就要暈厥。

淩容與沒讓人繼續打,反而派人過來為永安侯吃藥,處理傷口。

接下來每一日,他都會撥空過來與永安侯談話。

每次都會與他說上半個時辰,如兩人第一次談話那般,每說一句就落一鞭,再命人救治他。

永安侯知道淩容與瘋了。

淩容與和自己說話時,臉上雖然笑容溫和,可那雙鳳眸卻毫無光亮,猶如行屍走肉。

見他被打,甚至還會開心笑出聲,見他皮開肉綻,麵上甚至會揚起心滿意足笑容。

大梁新帝就是個瘋子。

不到半年,永安侯就不堪折磨,流淚滿麵,哭著說他後悔,說他已經知道錯了,是他對不起盛歡。

然而無論他如何哀求,淩容與卻始終無動於衷。

如此反複折磨,三年之後,淩容與才終於沒再過來天牢。

永安侯鬆了口氣,以為這個瘋子終於消了氣,要將自己處死,沒想到卻迎來了另一個更大痛苦。

那日,天牢之中,少了一個人,多了一個人彘。

大梁新帝,登位三年,三王爺也就是當初三皇子,卻因對新帝口出惡言,其後甚至意圖擁兵造.反,滿門抄斬。

淩容與雖然確如永安侯所猜測,早在失去妻兒時就已瘋顛,可在常人麵前卻絲毫看不出異狀。

在黎明白姓麵前,更是位勤勞且治國有方明君。

新帝優秀,賞罰分明,大梁河晏海清,就是在位期間未曾立後,膝下無子,後宮無人,群臣擔憂不已紛紛勸諫。

饒是如此,淩容與直到退位前,也未曾納過任何人。

他最後從宗室裡挑選了優秀兒郎,親手栽培,約莫五十歲那年終退位。

有傳言,退位太上皇離開大梁,去了臨國。

也有傳言,太上皇在位期間一直在尋前朝國師,似想求長生不老之法。

“前朝國師?那都幾百年前事了,怎麼可能還尋得到。”

“就是活了幾百年才要找,否則如何能長生不老。”

“哈哈哈哈哈,有道理。”

流言四起,大梁百姓議論紛紛,始終沒人知道太上皇最後找著了這位國師沒有。

隻有遠嫁臨國清河公主知道,自己弟弟已經找著了高人。

淩容與確尋到了高人。

隻是高人活了數百年,又如何不知他所求為何。

見到了人也沒用,淩容與始終被拒於門外。

淩容與花了幾十年時間尋人,自然不會因為如此小挫折就退卻。

他又花了幾年時間,日日求見。

待隱於深山高人終於答應見他時,淩容與已年近六十。

高人隻淡淡道:“君貴為真龍天子,勤政愛民,來世仍是榮華富貴之命,仇既已報,且忘前塵。”

“我不需要榮華富貴,就隻想讓她再公平活一次,隻為她而活,不管要付出何等代價,不管會有何種處罰皆心甘情願。”

高人聽完,眉梢微挑,麵上笑容意味深長,“記住自己話。”

淩容與眼瞳驟縮。

知道自己終生所求之事終見曙光。

那人道:“孤可完成你心願,隻是不保證能成功,就算能成功重來,你也隻有五年生命。”

淩容與聽見隻有五年,眉眼間卻無半點失落,反而漫起了愉悅與狂喜。

用他微不足道五年生命,就能換盛歡一生順遂,如此劃算之事,他怎麼可能拒絕。

使人重活一世,需要付出極高代價,而這代價,確比淩容與當初所想還要大。

甚至,高人言詞中還有所隱瞞,未曾告訴他完整事實與情況。

但淩容與早就瘋了,早就無所謂,就算隻有一絲半點機會,他也願意去試。

需獻血七七四十九日,最後再剔骨挖心,取其心頭血,終以其身獻陣。

獻血對淩容與而言根本不成問題,第一日,拿起匕首朝自己手臂劃去時,不曾有半絲猶豫,眼睛眨都不眨。

分明是人,也會疼,期間中種種痛不欲生,卻從未讓他心生退卻。

再之後事,淩容與已沒什麼印象。

隻記得,自己躺在大陣中央,意識模糊之際,聽見了高人似在笑他傻一聲無奈長歎。

極致痛苦之後,便是前所未有輕鬆。

冥冥之中,淩容與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意識漸消之際,仿佛也跟著開始回顧一生。

由小到大,全都是旁觀者角度,場景一變再變。

見到了自己被母親抱在懷中模樣,見到自己當年撞破母後與牧相事,見了自己成從個小孩兒成長了少年,見到了他和盛歡相遇、相愛。

還見到了他小姑娘,麵色蒼白、氣喘籲籲,雙手抱著九個月大肚子,於一片風雪漫漫山林中亡命狂奔。

分明就隻剩神識,淩容與見到盛歡臉上驚恐不安神情,心口卻依舊撕心裂肺一般疼。

淩容與動彈不得,站在岩石旁,看著盛歡奔向自己,朝他伸出手。

卻在盛歡即將碰到自己之際,意識再度被一股外力強行拉走。

再轉眼,他最心愛小姑娘已經渾身是血,眼神渙散,躺於血地之中。

淩容與幾欲窒息,一聲又一聲喊著她:“歡歡,歡歡……”

他沒來得及喚醒她,場景就又變了。

他回到了東宮,見到了十多歲時自己。

淩容與感覺到自己似是被人從高空狠狠拋落,再回過神,隻覺腦袋暈沉,耳邊傳來模糊談話聲。

“殿下、殿下,如今已是卯時,您該起了。”

那是周正聲音。

淩容與混亂不堪意識逐漸集中,緩緩清醒過來。

在他睜眼見到周正那一瞬,開心笑了起來。

早在他稱帝第二十年,從小照顧他到大周正就不在了。

若非重生,周正萬不可能再次出現在他麵前。

周正一愣,笑問:“殿下可是做了什麼美夢?”

淩容與還來不及說話,難以言喻徹骨冰寒已朝他襲來。

他打了個寒顫,愣怔片刻,心中狂喜卻漸盛。

他又有知覺了。

高人並沒有騙他,他成功了。

這一世,屬於盛歡一切,他都會替她一一奪回。

就算隻有五年也無所謂,隻要能再見到活生生盛歡,隻要能再見到她,他就心滿意足。

──縱使曆儘千帆,慕你之心終如初。

──歡歡,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