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楊少年
文/明開夜合
2020.02.10
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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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既做我的眼淚,也做我的湖。”
——《刺槐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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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沈漁被電話吵醒的時候,第一反應是想發火。
隻可惜對麵是她的老板,且催促口吻:“你弟弟喝醉了,趕緊過來接個人……”
沈漁有片刻無語,“唐總,我是獨生子女。”
“堂的表的總有吧?這人叫陸明潼,你要是不認識,我就把人撂這兒了。”
沈漁當即清醒,“……你們怎麼會在一起?”
她一隻手去摸枕邊的眼鏡,戴上之後又擰亮台燈。往窗外看一眼,城市常年灰蒙蒙的天色,不辨晨昏。猜想時間應當不早了,看手機屏幕,顯示晚上十一點半。
唐舜堯懶得解釋前因後果,“既然認識,趕緊過來接人。”
不知道是睡多了,還是沒睡夠,腦袋昏昏沉沉,讓沈漁渾身都在抗拒出門這件事,“就近給他找個賓館開間房吧,錢我來出。”
“我閨女發燒了,我得馬上趕回去送她去醫院,沒時間跟他耗著。你趕緊過來,我叫嚴冬冬在這兒看著他。”
沈漁下午從西城趕回來之後倒頭就睡,隻摘了隱形眼鏡,妝都沒來得及卸。這時候拿卸妝乳潦草揉了一把臉,換上T恤和牛仔褲,出門。
七月的懊熱暑風,到了深夜仍是兜了她滿身滿臉的汗。
穿過燒烤攤前的一片煙熏火燎,在路邊找到自己的車。臨上車前,她回頭,往自己住的那棟樓看一眼,六樓外窗緊閉,黑燈瞎火,不像是有人回來過的。
唐舜堯發的地址是一家KTV,離清水街不遠,驅車十五分鐘即到。
偌大一個包間,點唱機還放著歌,沒人唱,人都走了,隻除了正坐在昏暗燈光裡玩手機的嚴冬冬,和角落裡的一團黑影。
沈漁抬手按開關,試了幾次,才調出一個亮一些的頂燈。
嚴冬冬一下給照得睜不開眼,連呼“我要瞎啦”。
沈漁走到角落裡。
一個年輕男人,歪靠著沙發靠背而坐,黑色西褲,白色襯衫,領口解開三粒扣,闔著眼,白皙皮膚泛著醉酒後的薄紅。
可能是因為一霎亮起的燈光,他抬起手搭在了額頭上。
沈漁與他暌違兩年,乍一相見,隻覺得陌生。從前,他從來沒有作過這樣正式的穿著。輪廓多些硬朗感,雖仍然介於男孩與男人之間,氣質卻開始偏向後者。
一旁嚴冬冬手托腮,受用欣賞這一副好皮囊,半點被唐總勒令留下的怨氣也無,倒是責問起沈漁:“沈漁姐,你瞞得好嚴實,怎麼有個弟弟要來我們工作室實習都不告訴我呀。”
沈漁心想我怎麼告訴你,我他媽都是二十分鐘前才知道的。
她走過去,伸手搡一把,“陸明潼。”
年輕男人不悅地悶哼一聲。
嚴冬冬麵前放著半杯冰水,沈漁端過來,徑直往他麵上一潑。
駭得嚴冬冬低呼一聲。
這時,陸明潼才緩緩睜眼。
千百遍在他夢裡出現過的那張清冷麵孔,此刻就在跟前,他卻愣了愣,下意識伸出一隻手去,要去夠她,確認是不是真的。
沈漁後退半步,聲音比澆在他臉上的冰水還要沒有溫度,“醒了?還不趕緊起來。”
嚴冬冬也愣了一下,因為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沈漁。她知道沈漁平常工作中嚴肅歸嚴肅,私底下卻是個很好說話的人,從來不會給人下麵子,何曾有過這樣口吻,訓狗都要比她溫柔哦。
哪知道陸明潼半點不惱,乖乖站起身,因腳步虛浮,伸手撐著靠背,借一點力,沒再坐下去。
他目光始終是黏在她身上的。
沈漁卻不看他,扯兩張麵巾紙遞過去讓他擦臉,轉頭對嚴冬冬說:“走吧,我先送你回去。”
“不順路呢。”
“正好讓他先醒醒酒。”
走之前,沈漁喊來服務生,借兩個塑料袋,塞進陸明潼手裡,叫他等會兒要吐就吐袋子裡,不準弄臟她的車。
沈漁的車很便宜,一輛大眾polo,但是收拾得很乾淨,車裡有一股柑橘調的清香。為了通風,冷氣沒開,後座兩側車窗大敞。
嚴冬冬坐副駕駛,往後座看一眼,陸明潼靠著椅背,蹙眉不舒服的模樣。
他穿一身明顯價格不便宜的正裝,一張臉也是生得清貴,手裡卻始終緊緊攥著沈漁給他的那兩個塑料袋,怪違和的。
嚴冬冬一路看過來,直覺這兩人的相處模式不像姐弟。而且,方才迎新團建上,陸弟弟全程不理人,態度比唐總還叼哦,怎麼在沈漁跟前卻這麼聽話。
“沈漁姐,你和他是哪種性質的姐弟?表的?重組家庭的?”
“我跟他沒關係,他就我樓下的一個鄰居。”
“哦,青梅竹馬呀!”
沈漁斜來一眼,嚴冬冬自覺閉嘴,沉默了沒兩分鐘,又說起陸明潼的事,“陸弟弟澳洲留學回來,來我們一個做婚禮策劃的小工作室實習,感覺有點屈才呢。”
沈漁這段時間領導著小組成員在忙西城婚博會的事,直到今天下午才結束回南城,有近一周的時間沒去公司,因此也不知道陸明潼是什麼時候回的國,又是什麼時候入的職。
愣神間,忘記回嚴冬冬的話。
不過她是自說自話的性格,從來不怕冷場,沒等沈漁問,她已自發解釋清楚來龍去脈——
陸明潼是這周二入職的,還沒來就給辦公室造成了不少轟動,起因是HR小武率先在群裡發了這批新員工和實習生的聯絡卡。大家把陸明潼那張郵票大小的登記照截圖下來傳來傳去,有人特意問小武,真不是哪個流量小生選了咱們工作室拍真人秀?
陸明潼來報到那天,女同事們發現他壓根不上相,真人分明比照片上還要好看三分。
已婚的姐姐們給未婚小姑娘們謀福利,中午臨時組織一波聚餐,席上各種問題狂轟濫炸,結果發現這個弟弟怎麼性格悶悶的,說什麼他都“嗯”、“差不多”、“可能吧”。
當有人問他有沒有女朋友的時候,他伸手捏了一下眉心,沒有回答,卻是拋出了一個問題:“沈漁不在嗎?”那語氣仿佛是被這個問題憋了許久,終於憋不住了。
大家麵麵相覷,小武問他,你認識沈漁。
他猶豫了一下,說,“她是我姐姐。”
至於今天晚上,則是唐舜堯組織迎新團建,大家吃過飯又去KTV。
也沒多少人願意唱歌,都聚在一起聊八卦。上回沒能就陸明潼的戀愛狀況問出個所以然來,這回把新員工都召集在一起,集中“審問”,一個都逃不掉。
不過老員工們身先士卒,先從自身講起。結果大家聊嗨了,七嘴八舌的,根本沒人察覺陸明潼已偷偷脫離。
他再被注意到,就是散場的時候了,整個人喝得醉醺醺的。
沈漁聽嚴冬冬說得繪聲繪色,臉色卻更沉幾分,“陸明潼投的是技術組?”
“不是呀,是策劃組的。”
“誰通過的簡曆?”
“應該是人事那邊吧?麵試是唐總麵的。不過他隻是投的實習嘛,篩得沒那麼嚴格。”嚴冬冬略感疑惑,“怎麼了?”
沈漁搖了搖頭。
陸明潼本科專業是計算機,屈尊跑來一個私人小作坊實習不說,還與專業沒有半分關係。
這人,還跟以前一樣任性妄為。
將嚴冬冬送到之後,車掉頭往回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