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地,遠遠地繞開了清水街。
陸明潼在清水街那邊待到傍晚,抄上外套出門。
薄冥冥的暮色,沿途的花正在敗謝,整朵整朵地落了一地。
在他抵達吃飯的地點時,天已經徹底黑了下來。
許萼華坐在西餐廳的戶外,穿一身連衣裙,後背係著一件薄薄的針織外套。提包置於另一張椅子上,椅背一角掛著一頂黑色的漁夫帽,手邊放著她的墨鏡。
她站起身,暌違已久的激動,隻壓縮在目光之中。她怕任何神情和肢體語言的吐露,對陸明潼而言都是一種冒犯。
陸明潼神色再平靜不過,坐下接了菜單,隨意翻了翻,點了一份黑胡椒肋排。
一排戶外燈,互相乾涉,形成很是複雜的光影效果,將許萼華籠罩其間。
她依然不怎麼見老,隻是每一回見麵都很瘦,且一回比一回更清減。
陸明潼對她有憐憫亦有憎惡,但麵對麵時,終歸是前者會壓過後者。
有時也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咬牙切齒:你反正已經身敗名裂,何必不更自私些讓自己過得更好,永遠在鑽一些不相乾的牛角尖。
許萼華自然也在打量陸明潼。
看他白T恤外一件黑色的運動外套,眉目較之上回所見更有硬朗之感。應當不是錯覺,常常縈繞他的一種疏冷的孤僻之色,減淡許多。
這些年,母子兩人見麵次數少之又少。
微信上倒是保持著固定頻率的聯絡,雖然也不過是些噓寒問暖的淺表關心。
他們的會談,往往是開門見山的,這一回亦由陸明潼開始,問她:“你回來見蔣從周的?“
“已經見過了。”
陸明潼隻是蹙眉,沒追問見麵後都談了些什麼。
許萼華有整個都被他否定的感覺,這種極有挫敗感的認知,讓她很難繼續開口了。
一頓飯,不過是將微信上的那些噓寒問暖,麵對麵地又照搬下來。
兩人吃東西都不怎麼在行,饒是許萼華有意拖延,一頓飯還是很快地到了尾聲。
陸明潼喊來服務員買單,且不大耐煩地駁回了她想付款的要求。
服務員將杯裡的檸檬水添滿。
他們沉默了一會兒,都沒主動說走。
直到許萼華請求:“這裡離我酒店不遠,能陪我走過去嗎?”
過去隻有一公裡的路,腳程再慢,二十分鐘也會走到了。
許萼華到底不想浪費這一次會麵的機會,這不甚明亮的夜色給她一些決心,“明潼,你是不是恨過我。擅自任性地將你生下來,讓你受了這麼多年的苦。”
陸明潼沒有應聲。
在他看來,有此一問就很自私,好像是把刀塞進他手裡一樣,傷人不傷人的,那終歸是利器。
非要他回答的話,他應該會說,沒想過這個問題。
許萼華:“原諒我從來不是一個合格的媽媽。可我生下你絕對不是為了賭氣,也不是為了,留待今天跟蔣從周對峙。”
她告訴陸明潼,那時候她都找靠得住的朋友聯係好了醫院,預備做手術。躺到了手術台上,望見那冰冷的鉗子,突然的心生觳觫。她怕那鉗子攪碎的時候,那條生命會疼。雖然護士告訴她,不至於的,胚胎還沒有知覺。
她還是下了床跑掉了,在醫院後方的牆根處不住乾嘔。
陸家因為此事蒙羞,她在那些刻薄之中,始終抬不起頭來。
但在胎兒逐月逐月長大的過程中,於母性的本能之處生出一種孤勇。
她有耐以生存的本事,她不是不能養活他(她)。
許萼華說:“明潼,你並不是憎惡的產物,至少那時候我與蔣從周是相愛的。”
這一番話,讓陸明潼沒法反駁。
他之所以扭曲了是非去維護許萼華,正因為,長大的過程中,許萼華從未出於主觀意願地傷害過他。凡她所能,必然會給他最好。
隻是她的人生不隻有他,還有更多叫她不適從的東西。
她前二十二年的人生被陸家保護得太好,未曆風雨,也從未修得為人處世的圓滑。且她從事藝術這一領域,原本就有更敏感、脆弱的心性。
因此,她唯有不斷地、不斷地逃離那些叫她難過又手足無措的環境。
許萼華繼續說,今回回來南城,見蔣從周一麵,也並非為了清算愛恨,不過了卻自己的一個心結罷了。因為她早就沒有了愛和恨,隻有隔著塵世的大霧茫茫罷了。
她一生的顛簸自那時始,跌過無數的跤,漫長的餘生都在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陸明潼不得不出聲打斷她,“彆說了。”
因他實在不願意當麵駁她:你承擔了什麼後果?後果,是叫我們這些心軟的、離不開又掙不脫的人承擔著的啊。
許萼華頓一頓,住了聲。
她一腔非要就此攤開的決心,讓陸明潼冷聲一打斷,就有些泄了氣。
兩手抄進外套的口袋裡,低下頭去,陷入無所適從的尷尬和慚怍。
陸明潼看她一眼,“今天出來,也是因為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他沒有猶豫地脫口而出,語氣是不容置喙的告知:“我跟沈漁在一起了。”
作者有話要說:不知不覺這本總評論破1w了。
謝謝大家!
這章2分評論發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