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秀宮裡是溫情滿滿。
那承乾宮裡便是一片愁雲慘淡,寢殿內帷幕合攏,裡麵暗沉沉的見不到一束光線。
深受打擊的佟貴妃躺在病榻中,麵上顴骨凹陷,昔日烏黑的發絲之間隱約可見雪白的長發。
她看上去異常蒼老。
推門而入的福晉赫舍裡氏上前看了兩眼,眼角便染上一絲紅。隻是宮裡頭是不允許哭的,赫舍裡氏也隻是微微抬頭,讓溢出的淚水不再落下。
跟隨著赫舍裡氏走進寢殿的還有一行宮女,她們的手上端著托盤,裡麵放置著香味撲鼻的膳食。帶頭的宮女上前一步,顫巍巍的喊著:“貴妃娘娘,該用膳了。”
說完一句,宮女立在原地不動了。
福晉赫舍裡氏麵色一僵,隱隱有些慍怒,可是卻無法出手管教。畢竟出了這檔子事,曾經深受貴妃和佟佳氏信任的宮人被暴怒的皇上清洗一番,眼前的這些宮人都是從內務府新挑選出來的。
新來的宮女既不敢勸說也不敢不勸說,每天端著菜色進進出出,看著勤勞實則旁觀貴妃一日比一日瘦下去。
赫舍裡氏心頭鬱悶得很。
更讓她擔憂的是自己今日便要出宮,過去還有自個兒照看著,而後頭貴妃怎麼辦?赫舍裡氏有心留在宮裡,卻也明白能陪到女兒生產已是皇上開恩,至於留到現在則大體是皇後娘娘的體恤。
眼看宮女喚了幾聲,佟貴妃也沒有給任何反應,一旁沉思的赫舍裡氏也終於坐不住了。她吩咐宮人先行退下,待殿內空無一人時走至床邊:“囡囡。”
“……”佟貴妃無聲。
“……”赫舍裡氏低低歎了一聲,眉眼間的悲哀一閃而過。她牽起女兒的手,柔聲道:“事已至此,咱們也得不能沉浸在悲傷中,得好好考慮孩子的將來才是。”
比起殘疾的孫兒,赫舍裡氏更擔憂的是女兒的情況。好不容易從十一阿哥早夭的打擊中立起來,而如今……她嘴唇乾澀,輕聲拍著女兒:“好歹……好歹七阿哥身子骨還不錯。”
佟貴妃沉默無言。
赫舍裡氏歎了口氣,捏了捏佟貴妃的手:“額娘今日就得回府裡了……女兒啊,你阿瑪說的那件事,你可得仔細想想。”
“……小七是我的孩子……”
“傻孩子,純親王都已經去世了,就算過繼到純親王的名下也定然要在你的身邊養大,還不是照舊喊著你額娘?”赫舍裡氏細細說道。
再說純親王可是親王爵。
如果養育在宮中,未來能不能有這爵位都是二話呢!
“……”佟貴妃不發一言。
“……”赫舍裡等了好半響,最後又忍不住擦了擦貴妃的臉頰:“你知道皇上今日去了哪裡嗎?”
佟貴妃動也不動。
赫舍裡氏沉聲道:“是去了儲秀宮。”
儲秀宮的琪嬪不但是佟貴妃心頭的一根刺,更是佟佳氏心頭的一根刺。琪嬪誕下健康的五阿哥、在地震之中救皇上一命……順風順水一路成了諸嬪之首。
赫舍裡氏咬了咬唇瓣。
她附在女兒耳邊沉聲道:“其實額娘入宮之前,家裡便聽說了一件事。”
佟貴妃目光轉動。
赫舍裡氏接著往下說:“在年前皇上便使欽天監選了日子,還令內務府準備禮服慶物,希望有大封的跡象。”
如今宮中並無大事。
皇上使人準備這些,無疑是動了封賞後宮的心思。原本倒也正常,畢竟懷孕宮妃一串,而如今還剩下的隻有戴佳常在和衛答應,這兩人的位份再高也不過是貴人。
不用赫舍裡氏再往下說……
佟貴妃隻要略略深思便能明白,怕是琪嬪十有八九能登上妃位。
琪嬪已是諸嬪之首。
要是晉升妃位……的話?佟貴妃口中泛苦,她側過身去,麵朝裡麵:“額娘……女兒還得再想想,再想想。”
赫舍裡氏再一次歎氣。
她吩咐宮人進來伺候,隨即跟著宮人離開紫禁城。赫舍裡氏在宮裡待了好兩個月,回府以後又得和佟佳氏數十口人商討諸人,忙完以後還被自家老爺一通訓斥,心裡煩悶的捂著頭叫痛。
佟佳府裡亂糟糟的。
承乾宮裡佟貴妃也沒平靜到哪裡去,心裡頭一直回蕩著赫舍裡氏的話語。她目光呆滯注視著穹頂,直到一陣輕微的哭泣聲才將佟貴妃的神誌喚了回來。
那是七阿哥的哭泣聲。
奶嬤嬤小心翼翼的搖晃著,卻是無法止住孩童的哭鬨聲,哭聲逐漸變響,到了後頭已是撕心裂肺。
奶嬤嬤愁得冒冷汗。
佟貴妃指尖輕輕動了下,她的眼眸朝著哭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佟貴妃半撐起身體,目光直直望向外間。大宮女沒有猶豫多久,趕緊使人將奶嬤嬤喚了進來。
奶嬤嬤匆匆而入。
哭得撕心裂肺的七阿哥進了屋倒是哭聲漸止,最後隻剩下輕輕的抽噎聲。
奶嬤嬤試探著將小阿哥交給佟貴妃,若是看不到那條觸目驚心的,腳趾扭曲成一團,甚至和腳掌黏連在了一起的左腳,七阿哥是個很可愛的孩子。
佟貴妃伸手抱過小阿哥。
七阿哥長得和佟貴妃有三四分相似,皮膚白皙,眼角含著淚珠。剛剛還抽噎哭鬨個沒完的小阿哥,在被佟貴妃抱入懷中以後迅速的停止哭泣。
他小小的身體蜷縮成一團,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看佟貴妃,然後眯成一條線,哼哼唧唧的睡了過去。
佟貴妃禁不住紅了眼。
她的鼻尖酸澀,緊緊抱住小小的七阿哥不肯撒手:“本宮的……孩子。”
佟貴妃抱著小阿哥。
她強打起精神坐起身來,並且吩咐宮人端上膳食。
一時間承乾宮裡歡欣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