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侍女二人都是一副擔驚受怕的模樣,林如翡開玩笑說自己好歹也是已及冠的成年男子,又不是小孩子,讓她們不用這般擔心。
玉蕊撅著嘴埋怨少爺心大,說這江湖險惡,壞人多的很呢。
林如翡掐了一把她的臉頰,笑道:“壞人最喜歡的不該是你這樣糊塗的小侍女?”
玉蕊不知該如何反駁,哭兮兮的出去了。
林如翡剛坐下,屋外便飛來一隻紙鶴,看那紙鶴的模樣,就知道定然是昆侖山上下來的,林如翡接過紙鶴,將它拆開,看到了熟悉的屬於二哥的字跡。信是林辨玉寫的,後麵還加了兩三句大哥和三姐的囑咐,內容大多都是些問候和擔憂,若隻是看信的內容,好像林如翡是個三歲的孩童,路邊一塊石子都能絆他一跤似的。
林如翡看完信後,取出筆墨來,給家裡回了信,說自己已經將請帖送到了孟家,打算在信州城逗留幾日,便往中原去,還讓哥哥姐姐們不必擔憂。
當然,這些話說了約等於白說,畢竟在哥哥姐姐的眼裡,他永遠都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可憐罷了。
他寫信時,顧玄都就在旁邊看著,眼裡是滿滿的笑意。
林如翡寫完後仔細放好,又將紙鶴放飛,扭頭問顧玄都笑什麼。
“沒什麼。”顧玄都正經道,“隻是覺得你蹙著眉頭落下筆墨的模樣很可愛罷了。”
林如翡才不信他的鬼話,但顧玄都又不肯說,於是隻好收了筆墨休息去了。
不得不說,孟家的確是個養病的好地方。院子裡的環境好,又十分清幽,門口守著的丫鬟竹音也做事妥帖,隻要是林如翡可能需要的東西,向來都是提前送到了屋內。
林如翡喝了藥劑,沉沉的睡了一覺,起來後身體便感覺輕鬆不少,雖然依舊有些咳嗽,但體溫已經完全恢複了正常。
吃完晚飯,林如翡在院中乘涼,竹音又在院子入口的石柱上點了熏香,林如翡看著她的動作沒有說話,隻是覺得孟家對於這種香料的執念真是讓人無法理解。
孟闌若睡了一天,這會兒總算是恢複了精神,跑到林如翡的院子裡來拉著他要出去逛街,說晚上信州城裡熱鬨的很,不去看看夜景十分可惜。
林如翡推辭不過,隻好跟著他去了。
信州城很大,夜晚也的確熱鬨,雖然天色已暗,但街道上各處都掛著明亮的燈籠,照的整條街道燈火輝煌,走在其上的人們喧鬨吵雜,林如翡甚至還在街邊看見了幾個賣藝的藝人。
從袖口裡掏出幾枚銀錢作為賞錢扔了過去,孟闌若笑著問林如翡昆侖上的夜晚,是何種模樣。
“那得看是山上山下。”林如翡走在孟闌若的身側,說著自己的家,“山上終年積雪,沒有春日也無人煙,山下稍微好些,有不少弟子。不過昆侖門規森嚴,弟子們通常都很拘束,隻有劍會時,才有一些小集市。在山腳下,還有一個小鎮,人不多,但還算有趣,小鎮旁,便是一片桃林,林裡麵還有群喜歡欺負人的猴子……”
聽著林如翡的話,孟闌若露出向往之色,他歎道:“真好。”
林如翡笑笑:“信州城也不錯,很漂亮。”
孟闌若卻不應聲,想來是看了這麼些年,再美麗的景色也看的有些膩煩了。
兩人順著街道走著,孟闌若提議問林如翡想不想去江邊看看,說再過幾日就是清明,他們這裡有在清明時節放花燈祭奠舊人的習俗,所以這幾日江上應該會飄著不少漂亮的花燈,算是夜晚的一道美景。
林如翡覺得孟闌若這性子實在有趣,尋常人看見這樣的場景,或許會覺得不舒服亦或者害怕,他卻毫無感覺,甚至躍躍欲試,仿佛河上的花燈不是送給先人的,而是藏著字謎的玩具。
不過林如翡對此並不抗拒,所以便陪著孟闌若往江邊去了。
此時天色已晚,江邊卻已經有不少人,正將點燃的花燈,順著流水放下。點點星火照在暗色的江麵上,濤濤江水仿佛成了一條暗色的銀河,上麵飄的就是點點繁星。
人們不光放花燈,還會在岸邊燒紙錢和香燭。
林如翡和孟闌若站在岸邊吹著江風,孟闌若沒有說話,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嗯?”一直沒有出現的顧玄都聲音忽的從林如翡身後傳來,他的語調裡帶了些興味,“你看那是誰?”
林如翡順著顧玄都說的方向看去,看到了一個沒想到的人,竟是白日裡剛在回廊中見過的齊厭勝。
天色很暗,若不是顧玄都提醒,林如翡也不會注意到,齊厭勝蹲在河邊,手裡剛送出去一盞花燈。
如果隻是他也就罷了,可他把花燈送出後,卻對著身旁站著的人說了什麼,那人轉過頭,林如翡恰巧看清了她的臉,眼神裡露出些許愕然——那竟是孟闌若在花樓裡的相好,那個舞劍舞的極為漂亮的小虞姑娘。
他們兩人竟是熟識?還約在江邊相見?
“這孟公子的頭發有點綠啊。”顧玄都感歎。
那兩人似乎關係很好,交談之中神態親昵,那齊厭勝甚至還抬手幫小虞理了理被江風吹亂的發絲。
林如翡用餘光瞧了一眼自己身旁蹲在地上摳泥巴往江裡扔的孟家小公子,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是讓他看一看好呢,還是裝作自己也沒有注意到好呢。
正在林如翡認真的思考這件事的時候,孟闌若卻忽的抬頭,朝他看的方向望了過去,黑暗的夜色中,他似乎也注意到了前麵江岸邊上正在對話的兩人,抬手重重的揉了揉眼後,神情便直接僵住了。
那真是一種很難形容的表情,仿佛見了鬼一般,又帶著滿滿的不敢相信,他猛地直起身,一聲吼叫眼見到了唇邊,又不知為何,又硬生生的咽了回去。
孟闌若顯然看到了,看到了他討厭的齊厭勝和他喜歡的小虞正郎情妾意,蜜裡調油。
林如翡將眼神移到了江麵上,假裝自己正在看著花燈。
“林公子。”孟闌若艱難的從嘴裡擠出一句話,“我有些不舒服,咱們先回去吧。”
“好。”林如翡點頭。
孟闌若轉頭就走,腳步匆忙慌亂,差點沒被絆倒,還是林如翡扶了他一把,才不至於摔倒在地。
直到兩人回到孟府,孟闌若都沒有再說話。
然而就在他們兩人即將分彆時,孟闌若卻突然開了口,聲音裡帶上了稚嫩的哭腔,他說:“林公子,你看到了對吧?”
林如翡啞然,他很想假裝自己沒有看到,可麵對這個模樣的孟闌若,撒謊的話卻說不出口,最終化為了一聲低沉的喟歎,他伸出手,輕輕的按住了孟闌若的肩膀,緩緩點了點頭。
從未經曆過這些事的小公子,終於忍不住抽泣起來,他大約是覺得有些丟臉,便一邊用手狠狠的擦拭臉頰的淚水,一般哽咽道:“他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
因為太過用力,白皙的臉頰被擦的一片緋紅,甚至出現了隱隱的血絲。
“這……或許隻是個誤會。”林如翡感覺,孟闌若雖然嘴裡說著討厭齊厭勝,但其實兩人的關係沒有想象中的那麼糟糕,不然他大可以當場衝過去質問齊厭勝為何會和小虞在一起。也隻有麵對朋友的背叛,才會露出這般不知所措的神情來。
“他在我麵前,還勸我離小虞遠一些,說她不是個好人,說花樓裡的女子,都是虛情假意。”孟闌若哭道,“齊厭勝這個騙子,大騙子,我最討厭他了,明明喜歡我姐姐,居然還背著我姐姐做出這樣齷蹉的事來!!”
林如翡語塞,實在不知該如何安慰孟闌若。
但顯然孟闌若也不需要他說什麼話,他吼完了這一通話,便胡亂的擦了擦臉,露出一個極為難看的笑容:“抱歉林公子,是我失態了,你早些休息吧……我先回房了。”
林如翡蹙眉擔憂道:“你不如找到齊厭勝,和他將此事說開了……”萬一是什麼誤會呢。
孟闌若卻重重的搖了搖頭,神情漸漸平靜下來,道:“我家中本就不想我和小虞有過多的牽扯,就算此事是真的,也沒人會向著我,況且小虞……小虞從未答應過我讓我贖身,我還想她是在等誰,現在總算知道了。”
孟闌若說完這一席話,便同林如翡告了彆,轉身就走。
林如翡看著他失魂落魄的身影著實有些擔心他會不會做出什麼傻事來,蹙眉自語道:“這可怎麼辦,這孟家小公子,不會做出什麼過激的事來吧。”
顧玄都懶散道:“他那點能耐,難不成還能捅破天?”
林如翡卻不讚成:“也說不定。”
顧玄都又道:“要是哪天你看見你的愛人和彆人私會,你會如何?”
林如翡想了想:“可能會一劍捅死那奸夫吧。”
顧玄都:“你不怪你愛人?”
林如翡道:“這哪兒知道,或許會怪,或許會舍不得。”他又轉頭看向顧玄都,“你呢?”
顧玄都嚴肅道:“我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
林如翡奇道:“可是若是有個萬一?”
顧玄都冷笑:“萬一?沒有萬一。”
他連某人沐浴都守在旁邊,還能有什麼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