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玄都道:“你又如何知道是我逼的?”
巫驁說:“那他為何會同意?!”
顧玄都攤手:“兩情相悅這個詞,不難理解吧。”
巫驁還想反唇相譏,身後塵封百年的石門卻發出一聲巨響,隨後緩緩的打開了。皎潔的月光下,無數灰塵亂舞,裡麵的空氣,散發著一股腐朽的氣息,巫驁抱著林如翡就要往裡麵走,顧玄都隻好跟在後麵,道:“巫驁,你真是瘋了。”
巫驁理也不理。
石門之後,是一條寬闊的大道,兩邊立著許多花紋繁複的石板,顧玄都和巫驁進來之後,都沒有再說話,仿佛害怕驚擾了什麼。林如翡被巫驁抱著,感覺到顧玄都時不時朝著他投來目光,這目光中含著焦急和憤怒,看起來若不是以他現在的狀況打不過巫驁,恐怕早就出手了。
大道很長,三人緩步其中,仿佛走了很久,林如翡半閉著眼睛,渾渾噩噩,不明白他們到底要去哪裡。
就在他感覺自己就要暈過去的時候,巫驁的腳步終於停了。
顧玄都也停在了旁邊,兩人的目光,同時落在了大道儘頭,一間寬闊的石屋之內。這石屋非常的大,四麵牆壁上,也都畫著陣法,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石屋最中央一口碩大的石棺。
“他就在裡麵嗎?”巫驁輕聲發問,與其說是在問顧玄都,倒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
顧玄都也沒有答,兩人盯著石棺,時間好像凝固了一般。
也不知過了多久,顧玄都才長長的吐出一口氣,他說:“你真的要做嗎?即便違背了他的遺願,即便會讓他感到痛苦,你還是要去做嗎?”
“他為什麼會感到痛苦?”巫驁奇怪的看著顧玄都,“我是在救他?他不該高興嗎?”
顧玄都冷笑:“這大概就是他喜歡我,而不喜歡你的緣故吧。”
“你放屁!!!”巫驁怒道,“他喜歡你?若不是你當初趁他之危,他又怎麼可能喜歡你?”
顧玄都道:“我乘人之危?”他漫不經心的看了林如翡一眼,似笑非笑,“雖然這話我說不太合適,但事到如今,我覺得還是應該告訴你,在他布下大陣之前,我們就已經確認關係了。”
巫驁道:“不可能!”
顧玄都道:“信不信由你。”
巫驁道:“若是你和他確認了關係,為何當初不攔下他?”
“你以為我沒有攔嗎?”顧玄都的聲音很輕,甚至嗤笑了一聲,然而任誰都能聽出他的語氣裡無法壓抑的痛苦,他說,“我就差拿命攔了,可是他不聽,我能有什麼法子。”
林如翡聽著巫驁和顧玄都的對話,卻陷入了沉默,他之前一直在低燒,這會兒又被抽乾了體內的劍意,隻覺得呼吸都如此困難,可顧玄都的話,還是讓他的胸口浮起了淺薄的疼痛,他想到了巫閔說的話,巫閔說,他和天君有些像,難道顧玄都找到他,真的是因為這個?
他們還未相識一年,這種感情,在糾纏了百年的記憶麵前顯得如此單薄。林如翡有些話想要問顧玄都,但話到嘴邊,全都化作了一聲輕微的喟歎。
顧玄都說:“我知道攔不下你,不過你既然已經下定決心,能讓我再和他說幾句話麼?”他自然是指林如翡。
巫驁狐疑的盯著顧玄都:“你又要搞什麼?”
顧玄都說:“我又打不過你,還能搞什麼,隻是同他說幾句話安撫一下罷了。”
巫驁猶豫片刻,還是同意了,說顧玄都不要整幺蛾子,不然他可是不會手軟的。顧玄都聞言隻是笑,說你現在手軟,還不是害怕他醒來後怪罪於你,巫驁冷哼一聲,把林如翡交到了顧玄都的手裡。
林如翡被顧玄都小心翼翼的攬入懷中,顧玄都伸手捋了捋林如翡的發絲,笑道:“小韭,好久不見呀。”他的手終於恢複了溫度,不似開始那般冰冷,林如翡沒什麼力氣,隻能半垂著眼眸看著他。
“我知道小韭很難受。”顧玄都說,“都怪我,牽連了你。”他握住了林如翡的指尖,薄唇抿出一條緊繃的直線,“小韭,無論之後發生了什麼,你莫要怪我。”
林如翡心中一冷,低聲道:“你……做什麼?”
顧玄都說:“我不想再試一次了。”
林如翡道:“試一次什麼?”
顧玄都搖搖頭,不在說話。
林如翡絕望的看著他,他不知道顧玄都和巫驁到底要做什麼,但是想來定然是和天君有些關係,事到如今,林如翡再傻也該明白自己有些特殊……可他的存在,對於兩人而言,隻是一種工具嗎?林如翡心裡梗的厲害,卻說不出責問的話來,隻是再次無力的閉了眼睛。
巫驁伸出手,示意顧玄都把林如翡還回來,顧玄都嘴裡嘟囔了一句什麼,才把林如翡重新交到了巫驁的手中。
“開始吧。”巫驁深吸一口氣,笑著看向林如翡,“林公子,你莫怕,很快就會結束的。”
林如翡不語。
巫驁抱著林如翡走向了石棺,到了石棺附近後,輕輕的將林如翡放到了地上,抬手用力的掀開了石棺蓋子。
石棺的蓋子在轟隆一陣聲響中沉重倒地,巫驁又將林如翡小心翼翼的抱起,道:“好久不見。”他在對著棺中之人打招呼。
隻見石棺之中,躺著一名身著紅衣的俊美男子,男人麵容俊美,氣質溫潤,靜靜的躺在石棺之內,仿若沉睡。
“師父,我好想你。”巫驁隻是看著他,眼淚就溢了出來,他哽咽著想要說些什麼,但是並不靈便的嘴卻怎麼都張不開。
林如翡則悄悄的觀察著顧玄都的神情,顧玄都神情凝重,沒有巫驁那般悲痛,他似乎注意到了林如翡並不明顯的眼神,勾起唇角,對著林如翡投來了安撫似得笑容。
“我雖然不知道你要對我做什麼,但到了這裡,你總該說清楚了吧。”林如翡冷冷的打斷了巫驁,“就算是要死,也該讓我死個明白。”
巫驁:“林公子,你莫怕,你自然是不會死的……”他回了神,“你不要擔心。”林如翡道:“不會死,那你是要做什麼?”
顧玄都慢慢道:“百年之前,天君以肉身作為瑤光大陸的陣眼,以維持瑤光大陣的運行,不過雖然肉身沒了,但神魂俱在,我以劍匣之中的二十四柄劍,強行保下了天君的神魂,二十四柄劍隻剩下大寒,霜降,穀雨,其餘劍刃俱損……”
林如翡忽的明白了什麼,他道:“我……和天君的神魂,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了。”巫驁微笑著說出了這個林如翡早就該發現的真相,“林公子,你就是天君神魂轉世啊。”
當日林如翡出生,有磅礴的異象生出,萬鳥朝鳳,晚霞化作了騰飛的火鳥,這就是天君神魂臨世的征兆。
天下皆知其異象,卻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隻是可惜林如翡的肉身太過孱弱,根本無法承受天君神魂之中那磅礴的劍意,由此大病不斷,甚至無法練劍,直到後來顧玄都出現,林如翡身體的情況才有所改善。
林如翡聽的怔怔,他雖然早就猜出了自己和天君有關係,可是怎麼都不可能想到自己竟然是天君轉世,況且他從頭到尾都以為顧玄都才是天君,可沒想到,另一個天君是自己。
“所以林公子,你不必害怕,我隻是幫你尋回可以承受劍意的身體而已。”巫驁說,“等到你回了天君的身體,就會想起以前的事……到時候……”
林如翡打斷了他:“到時候瑤光大陣還在嗎?”
顧玄都說:“陣眼都沒了,自然是不在了。”
巫驁惱怒道:“閉嘴!!他已經為瑤光做了那麼多,就算最後尋回了自己的身體又如何?我已經拿那莫長山做了實驗,可惜他的魂魄已經不在□□之中,現如今天君的身體再加上林公子的魂魄……定然可以將天君複活!”
顧玄都說:“你那麼激動乾嘛,我又沒有罵你。”他笑嘻嘻的說,“隻是你想過沒有,若是天君醒來,看見他辛苦布下大陣被你損壞,你難道還想讓他對著你笑?”
巫驁不屑道:“那又如何,我不在乎。”
顧玄都道:“你要是真的不在乎,就不該做出這樣的事來。”
“顧玄都!!你有什麼資格說這句話!!”巫驁惱羞成怒,“你留不下他也就罷了,竟是還想讓他再為你死了一次?一而再,再而三,你還要哄他為你犧牲多少回??”
顧玄都冷笑:“要你管?”
這話就有些莫名其妙,林如翡也聽不太懂。
巫驁見林如翡不明所以的模樣,指向顧玄都,冷笑道:“林公子,你真是有所不知,當年天君死後,雖然肉身沒了,但是魂魄還是在的,可誰知道這顧玄都狼子野心,竟是瞞下了我這件事,還將那魂魄偷偷的養在身邊……”
林如翡說:“你是說我?”
“自然不是你!而是那柄名為大寒的劍!”巫驁道出了驚人的事實,“當年天君的劍匣之中足足有二十四柄劍刃,後來損壞,隻剩下大寒霜降穀雨,這顧玄都取了天君的魂魄,竟是悄悄的將他的魂魄融入了大寒,讓天君成了大寒的劍靈!!!”
顧玄都深深的吐出一口氣:“若是不這麼做,天君神魂便會消散,你難道有什麼彆的法子?”
巫驁道:“明明隻要取出天君的肉身,就能——”
“閉嘴!”顧玄都吼道,“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知道布下這個大陣花了他多少心血嗎?是啊,誰不想被他一直陪著呢。可是你舍得,我卻是舍不得!”他吼完,已是氣的雙目赤紅,“巫驁,我知道你怨他丟下我們,可天君本就是天下之君,他既然叫了這個名字……”
“你什麼都不懂!”巫驁厲聲嗬斥,聲音裡竟是帶了顫抖的哭腔道,“我不要他做天君,我隻要他做我的師父,沒了他,我巫驁——什麼都不是——”隨後聲音驟然小了許多,“我,我真的,好想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