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給梁西聞的那天,阮念才剛二十三歲。
她看到他的那一瞬間,腦子裡想到許許多多奇怪的東西。
想到幼年時讀的《聊齋誌異》裡,女妖溫姬提了一句詞,是三百年來沒人對得出的絕句的上半句——在看到梁西聞的那個瞬間,缺失的詩行似乎有了她的專屬答案。
溫姬說,淒風冷雨滿江城。
她想,溫茶濕花濯清夢。
淒風冷雨滿江城,溫茶濕花濯清夢,
山川辭盈歲歲去,撥雪拂春夜夜來。
“在初冬的傍晚,你敲響我的門,我總覺得我木訥寡淡、性格也不怎麼討喜,但你靜靜地在門外等著,好久好久,我以為你走了,我悄悄走到窗邊,卻看到你坐在我的門廊前,眉眼含笑,花瓣落在你的肩頭,你左手拎著玫瑰花,右手提著熱奶茶,你打趣說,蝸牛小姐,你的北極熊先生回家了。”
從此往後,我才知道,原來家是這樣溫暖的感覺,在你的懷中,遠遠勝過風景浮世又萬千。
——孟五月《清晨心動》,晉江文學城
——2023.02.14情人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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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念今天的心情,就像燕京初冬連綿不絕的陰霾天。
她瑟縮在地鐵站的長椅一角,地鐵轟鳴飛馳,停下開門,正是下班的點,無數的人湧出,又有無數的人擠進去換乘。
阮念背著拎包,點了手機屏幕好幾下。
她在等她媽季女士的通知,然而等了半小時也不敢催促,因為她媽季霜女士,在外交部工作,桌上常年堆積的文件一打又一打,電話也響個不停,她不敢打擾。
但阮念其實有點“內/急”。
她打開微信,看著自己的聊天列表,打開跟曾子怡的聊天記錄,從兩個小時前就是她單方麵的一片綠色,曾子怡沒回過。
倒不是兩人關係差。
阮念在燕京臨市津海市念了大學,兩人是校友,還是隔壁宿舍,自然算是相對熟悉,後來畢業後阮念回了燕京,也不想跟家裡住在一起,但這可是燕京,寸土寸金的城市,租金貴,隻能合租。
她又不太敢跟陌生人合租,恰好曾子怡有意到燕京發展,倆姑娘合計著,在燕京市郊那兒租了個兩居室。
但曾子怡一直沒找到正兒八經的工作,長相算是不錯,化妝技術很好,於是做了個小美妝博主,偶爾接個廣告,整天晝夜顛倒剪視頻,作息全崩。
今天阮念下午三點出門——曾子怡正要睡覺。
阮念上了地鐵,翻耳機的時候,猛地發現自己急著出門,忘了拿鑰匙。
她也不知道曾子怡到底睡著沒,也不好直接打電話,於是微信發了十幾條都沒回應,偏偏房東又不在本地,找開鎖公司麼,她家那個老A級鎖因為曾子怡忘拿鑰匙都開了幾次,師傅上回說再開一次就得換鎖了,加之曾子怡淺眠,一點兒聲音就醒,醒了就蔫一整天,然後一直絮叨抱怨。
住酒店麼,她又沒帶身份證。
……頭疼。
阮念翻著微信,她在燕京也是生活了多年,竟然找不到人收留自己。
最壞的打算,也就是跟著季霜女士回家了。
阮念歎了口氣。
也就在這個時候,她的手機終於震動起來,她以為是季霜忙完了,結果看到上麵跳動的人名,心又涼下去半截。
梁赫謙。
“跟你說,我搞定了,等會我就不去我奶那兒吃飯了,你跟你媽去就行,不然咱這情況見麵多尷尬啊!”梁赫謙正開著車,隱約聽得到風聲。
“你怎麼搞定的?”阮念鬆了口氣,心尖兒卻又揪緊,“你彆啊,我和我媽在那我要死了!”
“今兒我大哥出差回來,我自告奮勇接我哥,我奶就答應了唄,等會接了我哥我找地兒去打牌,你要不來跟我打牌?”
“不來。”
阮念又低下頭,手指沒意識地揪著自己的裙角——那都是一幫紈絝少爺,她去了拘謹難受。
梁赫謙不是個心細的人,他是出身優渥養尊處優的小少爺,一嘴不著調的京片子,眼下這節骨眼,他正經了點,斂了斂語氣,儘量誠摯地說,“阮念,你可彆覺得是你的問題。”
“嗯?”阮念無精打采,腦子裡全是等會的飯局怎麼糊弄過去。
“你媽和我奶想攛掇咱倆,但咱倆也算是發小,哥們,哥們懂麼,咱倆互相沒那感覺,我先說啊,我對你沒有那種男女之間的心動,你對我也沒有吧?”
“你放心,沒有。”
“那丫不就行了,咱倆要能成早成了,咱倆就是發小,好兄弟,我可不能失去你這個發小,等會實在不行,我幫你打個掩護你也抽空溜了。”梁赫謙一腦補那飯局,就打了個寒噤,“你媽外交官,我奶教授,我爺電視台退休的老乾.部,這飯局太難受了,算了吧。”
“那你幫我個忙。”阮念其實沒把梁赫謙的話聽進去。
她靈光乍現了。
今晚有著落了。
“說。”
“你給我找個地方住,我今晚忘拿鑰匙了。”
“你家不就在燕京嗎,你回家住唄。”
“你看我想和我媽住一塊?”
“也是,你媽太怵人了,沒問題,我給你找個好地方住,等會我跟你說。”梁赫謙一口答應,他手機震了一下,他瞅一眼,“不和你說了,我哥秘書說他馬上下飛機了,我先去接我哥。”
“行……”
阮念話沒說話,梁小少爺就掛了電話。
她明明是該鬆一口氣,但總覺得心裡不太舒服。
鬆一口氣是因為梁赫謙態度明顯:他倆不可能。她也確實不想跟梁赫謙有任何除朋友以外的任何關係。
不舒服麼,當然是因為季霜,她向來強勢,現在有意攛掇她和梁赫謙,緣由自然是“知根知底”,兩人這發小關係麼,也並沒有那麼親昵,但又確實因為兩家家長原因小時候常見,她混不進梁赫謙的圈子。
她也不知道季霜接下來會做什麼,她隻是對這個母親,有一種常年累月的、本能的愧疚。
阮念又在長椅上坐了半小時,終於等到了季霜的來電。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緊張,像是一個學生見到師長的緊張。
她深吸了口氣,才滑動接聽,“媽。”
“在地鐵站?”季霜聲音略微擰緊,像是不太愉快,她其實麵相和善,在外是和善老練的外交官,在內……阮念確實很久沒見到她了。
她是個嚴厲的母親。
“嗯,家樓下就是地鐵站,想著去梁奶奶那邊方便。”阮念斟酌著詞措,“我現在……”
“赫謙他大哥今天回來,說是要給他哥洗塵接風,晚上估計要回老宅,今天就不去叨擾了,我另定日子。”季霜言簡意賅地說完。
阮念又鬆了口氣,“好。”
季霜捕捉到她的情緒,轉口問她,“今晚回來吃飯?”
這麼一個簡單不過的問題,竟然讓阮念沉默了足足半分鐘。
季霜給了個台階,隨意地說,“我下個月出差去洛杉磯,有訪問活動,不知什麼時候回,我等會還有一些文件要處理,吃飯也不過半個鐘,你來,我就讓秘書去接你。”
大約是因為今晚有了著落……阮念竟然有了逃避的底氣,“那,媽我不打擾你了。”
季霜靜默數秒,她大約不喜歡拖泥帶水,知曉阮念在逃避什麼,於是單刀直入,“這件事情需要在今年上半年定下來。”
“哪件?”阮念裝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