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念買了最近的高鐵票回燕京, 起先倆人還想在津海逛兩天的,誰知臨時出了這意外狀況。
況且也是她突然想起了梁西聞的生日就在年底的最後一天,梁西聞好像沒有過生日的習慣, 關於生日,還是她突然想起了婚前梁西聞跟她送安妮那回,她拿著他的手機打電話, 梁西聞告訴了她鎖屏密碼是他的生日。
這個時候的高鐵上也沒幾個人,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思考著能送他什麼禮物、能為他做點什麼,然而思索了一圈竟然都想不到可以送他什麼生日禮物才會特彆一點。
阮念靠在車窗上閉著眼睛思考,忽然想起了什麼, 她打開自己的手機相冊, 大部分的相片還是婚禮當天的, 再往前翻翻。
阮念找到了一張相片,是拍到的他書房裡的那台古箏。
梁西聞每一台古箏都有自己的名字,而放在架子上的那一台,照片上拍到了名字, 叫做觀山靜心。
梁西聞之前說琴弦老了,阮念隻能猜想或許家裡並沒有備用的, 而梁西聞平日忙工作也沒時間去買, 她在心裡忐忑猶豫了挺久, 也不知道給他買一套新的琴弦是否會是一個好的禮物。
阮念百度了一下就近的樂器店,特意找了一家大一些的店鋪,好在老板十點半才下班,阮念幾乎是高鐵一到站就小跑著去打車。
梁西聞給她發了條消息,說自己要在老宅等一會。
阮念:爺爺還好嗎?
梁西聞:爺爺還好,梁赫謙不好。
阮念問他怎麼了,梁西聞說, 老樣子,要死要活,等會給你回消息,困了就早點睡,我一定回去,明天我們可以在津海再轉轉。
阮念唇角彎彎,心想自己都回來了。
出租車到了地方,這家樂器店挺大,上下兩層,主營西洋樂器,還有少量的民樂,阮念當時看商家介紹說也售賣全套的配件,於是她推門進去,店裡放著舒緩的鋼琴曲,老板正坐在椅子上調試一把吉他,看見她進來就問她,“你好,需要什麼?買樂器嗎?”
“你好,你這有古箏琴弦嗎?”阮念從包裡拿出手機,想給老板看一下圖。
“有的有的,古箏一般都通用敦煌B弦,b弦手感好。”
阮念找到照片遞過去,她也聽不太懂琴弦的品種,“是這台古箏,能用嗎?”
老板拎著兩包琴弦,拿過她手裡的手機湊近一看,“喲,這琴不行,這琴最好是用自己品牌的定製弦,這屬於高端演奏箏了,您還是買品牌的琴弦吧,音色好,這牌子前幾年特彆出名,動不動就是幾十年泡桐木手工做的,這個款我沒怎麼見過,我看著像私人定製的,我記得價格就百來萬了。”
阮念知道梁西聞的琴不便宜,也沒想過價格如此高昂,但古箏貴也並不是貴在單純弦上,估計隻嗎琴弦她還是負擔得起,“您知道燕京哪兒有賣這個弦的嗎?”
“您沿著這條街往前走,前麵有個店叫聽禪,那兒就隻賣高端民樂,上回我去還看到了這個牌子的箏,老板還是咱們本地比較出名的民樂世家的小少爺開的,您去看看,那兒肯定有。”
阮念點點頭,謝了老板便要趕過去,好在地方不算遠,但這位置。
也有點臨近西郊了。
阮念站在岔路口看了看,往前走一條街就是西郊,對麵都是四合院的老胡同。
這家店就位於胡同內,青磚瓦的牆壁,上麵掛了個小小的牌子,寫著聽禪國樂四個字。
阮念推門進去,院子不大,但很有蒼翠的生機,鬆柏與紅豆杉錯落,角落裡幾株藍湖柏,風格倒有點像西郊。
店麵不小,都很難辨認出是否是專門的樂器店,或許更像個私人展廳。
依舊是仿宋製的設計風格,簡單美觀又極其有韻味意境,當初知名的學者揚之水便說,宋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極其富有高雅的情趣,宋式美學也為中式意蘊奠定了風雅的基調。
入門便能看到一張木質的茶桌,上麵擺放了幾把竹笛,茶水正在燒著滾開,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味道。
牆壁上內嵌了木質的玻璃架子,裡麵擺放著幾台看起來精美異常的古箏和琵琶,右邊依次有中阮和月琴。
右邊有個茶室,以屏風半遮,阮念探頭過去。
沒想到看到了略有熟悉的人。
男人中長的頭發半紮著,內裡一件白色的唐裝襯衫,外麵搭了一件黑色的開衫,正隨意的坐在椅子上調試著二胡。
阮念一愣,沒想到是項星逸。
“嫂子?”他坐在椅子上同她打了聲招呼,人淡淡的,擱下了二胡起身出來,他沒看到梁西聞。
阮念有點兒尷尬,“那個……是我自己過來的,沒想到是你。”
項星逸倒也沒多餘的表情,他好像跟她也沒什麼多餘的交情,他確實也話不太多,看起來隻跟陸邵禮和梁西聞才能稍稍話多些。
項星逸單手插兜,去拎了玻璃茶壺,給她倒了一杯水示意她坐,“嫂子,什麼事?”
“哦是這樣的,我看到明天是梁西聞的生日,我也不知道送他什麼生日禮物,想到他之前說他的琴弦老了,我就想給他換一副琴弦,我剛剛去了下麵的樂器店老板說沒有,讓我到這兒看看。”阮念還有點緊張,項星逸麵無表情地坐在她對麵,有種清冷遺世的隔絕感。
也不知道……是單純不愛說話,還是不怎麼想跟她說話。
還是她這個行為……有點莫名其妙?
“他那台觀山靜心麼?”項星逸生了一雙狹長的桃花眼,雙眼皮褶皺略深,看人的時候沒有多餘的表情,所以更顯清冷。
“對。”
“他有七八年沒彈了,琴弦早就壞了,琴倒是護理的挺好。”
項星逸起身去了裡麵,示意她等會。
阮念說沒事,項星逸去了內室,她獨自坐在茶室裡,目光四下轉了轉。
關於梁西聞的事情,她好像還有挺多不知道的,阮念其實也難以猜測……梁西聞七八年沒碰琴,她送了琴弦是否是個冒犯的行為。
但他看起來又很是愛惜。
不然,他的琴上從未落過灰,也未曾半點兒開裂。
北方的家裡有供暖,琴身是純木質的,很容易乾裂,需要保持著家裡的濕度,還要給琴定期擦拭保濕膏護理。
阮念正想著,項星逸拎出來一個檀木提盒,看起來很是貴重。
他將提盒放在她麵前示意她打開。
阮念伸手打開,盒子裡擺放著二十一枚黑檀木的箏碼和幾包琴弦。
“他的琴是當初我爺爺專程給他定做的,他爺爺那年找到我爺爺,說送他一台琴,這是梁西聞上回過生日的生日禮物,大概……”項星逸想了想,“快二十年前了。”
阮念坐在那不知如何回應,“他……他會生氣嗎?”
項星逸提起玻璃茶壺給她續了杯茶,“他很少生氣。”
“……”阮念其實想問,這到底算不算是一個合格的生日禮物呢?
項星逸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你可以試試,他現在不怎麼彈琴了,但應該也不至於拒絕。你要是想看,裡麵給你放了一張DV,那是七八年前的他彈琴時的老記錄了,陸邵禮找人拍的。”
“七八年前?”
“嗯,那會我們上學,有個挺出名的藝術節,說第一名可以拿到一筆獎金,本來我們都沒想參加的,陸邵禮不知道上哪兒受了氣,那會樂器總有個鄙視鏈,西洋樂和民樂互相看不起,陸邵禮為了爭一口氣,拉了我和梁西聞去給他改曲子,說不蒸饅頭爭口氣,後來就拉了我和梁西聞臨時組了個樂隊。”
阮念驚異,有點兒難以想象這個畫麵。
項星逸起身了,“早點回去吧,我去忙了。”
阮念也不好打擾他,扣好了那個檀木盒子。
她想付款來著,項星逸沒收,說這盒箏碼都在這放了很多年了,本就是梁西聞的專屬箏碼和琴弦。
正要走之前,項星逸說,“幫我跟他說一句生日快樂——這還是梁西聞過的第二個生日呢。”
阮念回頭看著項星逸,彎唇對他笑笑,說了一句謝謝。
項星逸雙手插兜站在窗邊,也覺得有點匪夷所思。
好像這也不是他們心裡以為的“隻是一場沒什麼感情”的做樣子的婚姻。
阮念還能記著梁西聞的生日。
阮念回了西郊,這個點兒也買不到蛋糕了,隻有一家蛋糕店裡還有一些角切塊,阮念覺得生日還是得有生日的儀式感。
梁西聞還沒回來,她把盒子放在了茶幾上,拿出了裡麵一張封存的DV。
那顯然是七八年前的畫麵兒質感。
那個開頭還是陸邵禮錄的,學生時代的陸邵禮意氣風發,還有著那會的混不吝和傲氣,入場前,陸邵禮對著鏡頭豎了個中指,“這就讓你們見識見識中國國樂。”
還挺中二。
後來畫麵剪過,在開場就是在某個西式的大教堂音樂廳。
那架熟悉的古箏放在陰暗處,中間以一架刺繡的屏風擋住了光線,一道身影坐在那兒,即便是沒有露出臉,她也能夠分辨得出是誰。
演奏廳還有另外兩人,台上的燈並沒有開。
前奏很緩,阮念看到一雙白皙而修長的手輕輕撥動琴弦,那音色極好,神秘詭譎的前調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他的右手撥動琴弦,動作輕緩而有力。
儘管並沒有露臉,卻也像極了她曾經幻想中的模樣,一舉一動,抬手落手間,儘是優綽與從容的氣質。
緩慢漸強的前調,逐漸的用力,他修長的指尖上戴著深棕色的演奏甲,搖指的時候聲音乾淨而利落,後來曲調進入了迅速的快板,好像黃沙漫天的滄桑,像唐朝的鐘鼓樂,神秘悠長。
阮念這會才分辨得出是一首演奏高度極難的曲子,行者。
隻是這次是改編版,融入了琵琶和竹笛。
像是一個行者穿越了沙漠,遇見了龜茲古國的遺址,昔日的繁華盛況在眼前重現,四次的天災人禍而至,龜茲古國變成了廢墟,行者看到的依舊是一片蒼黃的沙漠。
在曲子的高潮處,古箏的快板的有力,仿佛那條充滿異域風情的絲綢之路的繁華再現眼前,緊接著曲調下降,竹笛的音色穿透力極強,空靈而清脆,好像能夠看到看到波斯商人與東方的絲綢,傳播著東西方的文明瑰寶,
琵琶聲清澈,與竹笛的空靈一同糅合進古箏的含蓄悠長中。
後來龜茲古國隕落在沙漠之中,在一片蒼茫中,出現了一道女聲低沉的吟唱,沒有一句歌詞,聲音卻在隨著古箏的韻律而起伏,儘是蒼茫的感覺,仿佛四下環顧,隻剩下了滿眼的黃沙覆蓋了昔日的繁華。
阮念沉浸在這首改編過的曲子裡,鏡頭並沒有全部給到梁西聞那裡,隻是停頓了幾秒。
他的身影沒在黑暗之中,隻能看到古箏上修長漂亮的手,那是一雙有力卻又輕柔的手,琴弦震顫,他輕輕抹動勾挑,動作卻又如此賞心悅目。
一曲結束,阮念好久還沉浸在最後的惆悵裡。
她的手機震動,阮念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她看到是梁西聞的號碼。
這才慌忙去接聽,“你要到家了嗎?”
“你回家了?”梁西聞有些詫異,“我剛從老宅出來。”
“……”阮念這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漏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