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宮。
那拉嬤嬤領著來人穿過空蕩的正殿,輕巧的腳步聲幾不可察。
繞過屏風,便是藥香繚繞的內室。紫禁城裡的宮殿講究凝溫聚氣,主子們居住的地方修得並不太寬敞,承乾宮也是如此,娘娘喝了好幾個月的藥,宮裡一應擺設都浸透了藥草味。
“娘娘,小格格來了。”那拉嬤嬤立在床榻一角,低首向簾子裡的人稟報。
聽到小格格這一稱呼,被奶嬤嬤抱在懷裡的幼蓁立即抬起頭,雙腿掙紮著要下地。
奶嬤嬤將她放到地上,幼蓁歪歪扭扭地跑到床前,站上紅木腳踏,以她的小身板剛好夠上榻沿。
簾子有了動靜,兩邊侍奉的杏雨和桃雪立即將床簾拉開。
幼蓁看見靠坐在軟枕上的清瘦女子,圓溜溜的大眼睛騰得亮起來,她甜甜叫道:“姑爸爸!”
“你就是幼蓁?”皇貴妃淺淺笑道。
她雖顯憔悴難掩病容,但容貌依舊是美麗的,自有一番雍容氣度。
“是啊是啊,就是我。”幼蓁不住點頭,“阿瑪和額娘讓我來的。”
皇貴妃抬手輕撫她的頭,想到家裡傳來的口信,不禁無奈一笑。
她纏綿病榻數月,太醫院束手無策,隻能拿藥吊著。皇上和佟家都為她擔憂不已,家裡人覺著她是因為小公主病逝而傷心,特地將才滿四歲的小幼蓁送進宮來,以求能讓她開懷,病情得以好轉。
這回就派兩個奶嬤嬤跟著幼蓁入宮,連兩位嫂嫂都沒來見她,應是怕她找由頭,又把幼蓁送回佟府去。
“姑爸爸,幼蓁聽阿瑪講你病啦。”小姑娘的童音又將皇貴妃的思緒拉回來。
幼蓁皺著小眉頭,暄軟白嫩的一張小臉竟有幾分嚴肅,她道:“你有好好吃藥嗎?乖乖吃藥病就好了!”
皇貴妃道:“當然了,姑爸爸不是小孩子了,怎麼會討厭吃藥呢?”
旁邊侍候的兩個宮女都露出不讚同的神色,娘娘若是哪天能一點不落地將藥喝下去,承乾宮的宮人們都要感天謝地了,娘娘這話,也就隻能騙騙天真的小格格。
不料幼蓁一點沒被糊弄到,她搖搖頭:“姑爸爸騙人,大人也不喜歡吃藥的,瑪法每回都把藥倒在花盆裡。”
幼蓁口中的瑪法便是皇貴妃的伯父,一等承恩公佟國綱大人,已經是五旬老人了,在小輩們麵前一向是德高望重,卻被小孫女一句話打碎形象。
皇貴妃一時語頓,幼蓁低頭,在腰間係著的荷包裡翻翻找找,捏出幾塊裹著米衣的桂花糖。
“宮女姐姐,”幼蓁轉頭看向站在旁邊的杏雨,把糖遞過去,“這些給你。每回姑爸爸乖乖喝完藥,你就獎勵姑爸爸一塊桂花糖。”
這是幼蓁在家被大人們哄喝藥的法子,她聽到自己是進宮來看著姑爸爸養病的,就偷摸從糖匣子裡拿了好幾塊。
杏雨瞧了自家娘娘一眼,雙手捧著接過,道:“小格格這法子好,隻是娘娘向來不聽勸,奴才們光是拿著糖,娘娘恐怕還是不喝藥的。”
“那你就叫我來吧,我看著姑爸爸喝。”幼蓁認真道,一臉的義不容辭。
她一直記著自己的任務呢。
杏雨和桃雪露出笑意,想著總算來了一個能治娘娘的小格格。
娘娘最是心軟不過,幼蓁格格又是親親侄女,生得一副玉雪可愛的模樣,娘娘怎麼能抵抗得住呢?
皇貴妃倚在榻上,聽著她們的對話。
承乾宮半年多來氣氛沉寂壓抑,鮮少有這樣輕鬆的時刻了。
皇貴妃看向幼蓁的目光越發柔和,她摸了摸小姑娘軟嫩嫩的臉,問桃雪道:“幼蓁的住處可都安排妥當了?”
桃雪恭敬回道:“都安置好了,小格格就住在右邊的側殿,奶嬤嬤當值時跟在格格身邊,休息便和奴才們在同一處。”
皇貴妃點點頭,又去問幼蓁:“幼蓁想不想瞧瞧你的新住處,姑爸爸讓人好好布置了一番,可漂亮了。”
“我不和姑爸爸在一處嗎?”幼蓁的圓眼睛露出疑惑。
她在周圍掃了一圈,尋找自己能住的地方,最後看中腳下踩的軟布腳踏。
“我可以睡在這裡!”幼蓁指著腳踏一臉欣喜,露出甜甜的笑容,頰邊顯出兩個小梨渦,和皇貴妃肖似的杏眸彎彎,“姑爸爸,蓁蓁天天都陪著你。”
皇貴妃忍俊不禁:“蓁蓁的好意姑爸爸心領了,但這兒可不是睡覺的地方。”
她讓桃雪領幼蓁去側殿,哄著小姑娘道:“那兒離這裡很近,蓁蓁每日都能瞧見姑爸爸。”
幼蓁瞧瞧桃雪,又瞧瞧皇貴妃,猶豫片刻道:“那我就去看看,等會兒還來陪姑爸爸哦。”
“好,”皇貴妃笑道,“我在這裡等著呢。”
幼蓁被桃雪牽著走了,兩個奶嬤嬤立即跟著出去。
皇貴妃聽著小姑娘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臉上笑意淺淺,道:“還是個奶娃娃呢,這麼小,得虧伯父和堂兄舍得將她送進來。”
“小格格是來娘娘這裡,您可是小格格的親姑姑,難道還不疼她嗎?”杏雨附和道,“奴才瞧著小格格真是玲瓏可愛,娘娘見著心情不也好了幾分?”
這心裡高興了,病自然就好得快些,杏雨真心希望小格格能讓娘娘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