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幻覺。
前麵的人沒有回頭, 秦政看見他身側另一隻手慢慢攥緊, 聽到他嗤笑問:“娶誰?”
秦政怔了一下。
秦政站在前麵那人身後,掌心貼在他背脊,無緣無故地,忽然忍不住、很小聲很小聲地笑了一聲。
可他一笑就開始咳。
咳嗽牽連起後背斷裂一樣痛的骨肉, 讓秦政咳得發抖, 疼得手指尖都在顫。
可秦政還是忍不住笑, 他一邊笑一邊咳, 有氣無力地問:“小老弟, 你、你從哪冒出來的?”
在林墨羽回答他前——
秦政揪著林墨羽的襯衫,晃晃悠悠地向前走了一步,在一側瞥見林墨羽握住刀刃那隻手血一滴滴地向下淌,淌過手腕, 滴在地上,純白的袖口染出一片紅濘。
秦政發顫著抹了一下滴在林墨羽手腕上的血, 抬頭看林暖暖:“林暖暖,你看, 我在這裡,你想報複我, 隨便你……但他是我朋友,與你我都沒關係, 讓他走。如果你現在不肯鬆手, 如果搞出另一條人命, 我死了也不會讓你好過……”
林暖暖愣愣地看著秦政和那個酷似林墨羽的男人, 沒吭聲。
但衝上來的美洲混血男人根本聽不懂秦政在說什麼。
持刀那人掙得手背青筋暴突沒掙出刀,其餘同夥也不再圍著哂笑,立時持起刀棍,向秦政與林墨羽兩人衝來。
秦政眼皮一跳,沒什麼力氣地推了一手林墨羽:“你可能要跟我一起倒黴……”
如果賠一個林墨羽。
血虧。
但——
“哢吧”
一聲骨裂脆響。
林墨羽那隻握住刀刃的手旋了一個微小的角度。
然後那一秒,持刀那男人的手臂猛地外折,像不堪一擊的紙模,頓時翻成一個眼中違背人體正常彎曲方向的折角。
秦政倒吸一口氣,好像折了胳膊的是他。
“啊啊啊啊啊!!!!!”
男人打人凶,挨起痛來不過外強中乾,托著外翻的胳膊連站也站不住,“噗通”跪倒在地。
剩下的話被秦政咽了回去,變成:“氣功?”
林墨羽聞聲偏過臉,盯住秦政,眼中像凝了固久不化的冰,仿佛隻有那種強硬的、冰霜似的冷意才能壓抑住更深處的怒火,但最後,話出口,還是那兩個字:“傻逼。”
秦政被噎了一下。
但特殊時期,把人牽連進來,還依仗大哥罩頂,秦政也不敢多比比。
旋即一棍又呼嘯著風聲,徑直劈來。
正向林墨羽後背。
秦政大驚失色,想推開林墨羽,可他隻來得及說“後麵”兩個字,向外推林墨羽的手甚至將將碰到林墨羽肩頭——
來不及了。
秦政顫了一下。
可然後——
似乎恰好卡上最後一秒,林墨羽猛地折過身,橫出一腳,正踢在鐵棍上,鐵棍震得直接“哐當”脫手,背後偷襲那人連連退出好幾步,跌跌撞撞還是沒站穩,後腦勺狠狠磕在嶙峋的石灘上。
匪夷所思的速度。
幾乎難以以正常人類的能力範疇來理解。
像一隻獵豹。
秦政還在盯那位磕到滿腦袋血的兄弟,林墨羽又正踹進一人臉上。
秦政一會兒扭過腦袋看看躺屍在地、數量增加的受害人,一會兒又抬臉瞧瞧林墨羽,喃喃問:‘03,林墨羽開掛了吧?’
一個乾翻十個。
原來不是假的。
秦政懷疑武力值max的buff加錯了人。
那也許原來是司徒長霆的技能點,但因為紕漏,換給了女二號。
導致男主角現在隻能當個躺贏小白臉。
如果再給秦政一個機會,在大一的時候,秦政體育課項目一定會選太極拳,而不會任由輔導員瞎他媽調劑,讓他去跳健美操。
秦政忍不住盯在林墨羽後背上,咽了口口水,手足無措又信心不足,偷偷摸摸小聲問:“大哥,我能躺嗎?”
秦政沒指望林墨羽回答。
他隻是自言自語,偷偷摸摸嘀咕一句,然後他好騙自己林墨羽默認了,讓自己躺得更心安理得一點。
“鐺”
半米長的黑刃棍刀掉在石灘。
林墨羽撿起刀,刀鋒在他手中一閃。
他回頭向秦政看了一眼,海邊寒冬的烈風刮得那層薄薄的襯衫緊貼在他胸腹間,束在腦後的長發順風高揚。
他掀開嘴唇,離得很近,但秦政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僅僅從口型上猜:
“等著。”
下一秒。
林墨羽手中的刀從一個悍不畏死的男人腹間穿透。
血噴濺出來,濺紅了林墨羽的襯衫,濕透了他的手背,濕濘濘地向下滴,像要向四處蔓延出去。
秦政一震。
這一刀,是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見血。
那抹刺眼的血紅一下刺激了林暖暖脆弱的神經。看見那個酷似林墨羽的男人居然持刀捅了過來幫她與過去做了結的人,林暖暖麵如土色,一步步向後退,驚懼得好像那把刀下一秒便會捅在她身上一樣。
但林暖暖沒後退幾步,後背抵上一個男人的身體。
林暖暖哆嗦著回頭,看向身後的男人——
看清男人臉龐的一瞬間,林暖暖頓時如溺海者抓住生命的浮木一樣,死死抓住男人的衣服,恐慌得話音顫抖:“Dan……”
男人陰冷地盯著石灘上那兩個高個華人,咒罵了一串林暖暖聽不懂的語言。
然後像對待無用的廢棄物,男人揪住林暖暖的頭發,把人像垃圾一樣丟擲到一邊。
“Dan……啊啊啊啊啊啊啊!!!!!痛!!!啊啊啊!!!”
林暖暖磕在石頭上,一時吃痛,嚇得淚流滿麵,一邊捂著頭尖叫,一邊連滾帶爬地向後退。
這個男人是昨晚抱林暖暖進內屋的那個。
他厭棄地看了一眼尖叫的林暖暖——
“砰!”
開了一槍。
秦政聽見槍聲,猛地轉過頭去看。
看見林暖暖頭發糾結在臉頰與脖子上,骨碌碌,直直在尖銳不平的石灘滾了好幾圈,血漬濕了她後背焦糖色的大衣。
滾出那幾圈,林暖暖也不動了。
“林墨羽,槍。”
秦政忽然絕望起來。
比他剛才一個人麵對一群持刀持棍的混蛋的時候還絕望,像心中因為生命存續而燃著的火光驟地全都熄了。
因為林墨羽在這。
可秦政的聲音還很鎮定,隻因為疼痛而顯得有一點底氣不足,像隻是提醒身前那個人一個事實。
男人轉而把槍口對準了秦政,咧起一邊嘴角,聲音沙啞而凶狠:“你們,都要死在這。”
被乾翻的、沒被乾翻的,清醒的男人各自退離了秦政附近,向這邊唾了一口血沫,嘰嘰咕咕說了一些秦政聽不懂的話。
其實舉槍的那個男人在說什麼,秦政也沒聽懂。
但槍口對著他,用腳趾頭猜也猜得出來。
能乾嘛呢?
空手對槍,超出能力範疇了。
秦政無可奈何地舉起手,絕望太深反而認命了。
‘03,如果林墨羽掛了,把我送回到來南街碼頭之前可以嗎?’
03沒回答。
林墨羽偏過臉,手中的黑刃棍刀漫不經心地一轉,他直直盯過秦政,淡淡問:“你舉手乾什麼?”
秦政摸了摸鼻子,老實回答:“國際通用投降,看看能不能保條命。”
04已經瘋了:“你、你、你來這裡乾什麼呢???你這不是送死嗎大爺!”
魏寅莊不以為意:‘你認為這幾個垃圾能殺死我?’
“殺死你是夠嗆……”04嘟嘟囔囔,但剛嘟囔了一會兒,忽然想起關鍵來,一下慌得幾乎要說不出話,“等等等等……你已經,黃、黃牌,不能再用非本世界的力量了……萬一萬一,紅牌,你要是紅牌,我說過下場的……”
魏寅莊低頭轉了轉手中的刀。
餘光掃見碼頭開來一艘半新不舊的快艇。
‘不可以嗎?’
“絕對不行!!!大爺,我求求你,你能活的,快跑吧……”
魏寅莊露出笑——
‘也可以。’
秦政不懂手槍的射程。
但大概他站太遠了,那位大哥不能確保爆他頭,所以又一步步向他接近過來。
秦政試探性地抬了抬腳。
一發子彈精準地打碎了他腳旁邊的石頭。
看來不是打不準。
可能隻是享受那種,麵對麵爆頭,血淋淋的快感。
但也沒到麵對麵——
那美洲混血的狗比,半路上猝不及防的開槍了。
秦政什麼都反應不過來。
隻感受到猛烈的碰撞,撞得他後背幾乎撕裂的痛,踉踉蹌蹌地跌倒在一側,凸起嶙峋的石頭重重硌在他後背、大腿。
槍聲在秦政耳中震得嗡嗡發響。
還有男人的慘叫。
秦政那一瞬茫然四望,大腦一片空白,像驟然發生的危機刹那衝垮了他所有神智。
他努力地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向前麵望。
然後。
秦政看見那個持槍的美洲混血仰麵倒在地上,灰白的石縫間滲開了血。
一把半米長的黑刃刀像釘子一樣,釘在男人上臂,像一把刀將整個人都釘在地上一樣。
槍不翼而飛。
秦政怔怔地盯著那把黑刃刀。
忽然秦政後腰一重,懷中被塞進一把刀,不足一秒的短暫輕微失重——
秦政被抱起來,他抬臉。
看見了林墨羽瘦削漂亮的下頜線。
抱著一個成年男人,林墨羽卻令人難以置信的輕捷。
仿佛沒有負重,林墨羽抬腳踹進攔路幾個人胸口,抱著秦政跳進了停靠在碼頭邊的那艘快艇。
剛停住快艇的褐皮大叔呆呆地瞪著兩個人。
林墨羽從秦政手裡抽出那把刀。
褐皮大叔虎軀一震,立時屁滾尿流,嗚哇嗚哇地棄船上岸。
然而褐皮大叔一上岸,定睛一看,發現情況不對,當即又嗚哇嗚哇地想回快艇上。
隻是他還沒回頭,便聽見了快艇發動的引擎聲。
於是褐皮大叔斬釘截鐵,掉頭逃竄。
但褐皮大叔頭也沒回地一路逃竄出數公裡,幾乎要跑出了南街碼頭,跑得氣喘籲籲、滿心絕望,再也抬不動腳,卻沒看見一個人追上來。
十分鐘後。
還沒人追上來。
褐皮大叔順手買了個玉米餅。
然而吃完,二十分鐘後,仍然沒有人追上來。
氣得好不容易跑到安全區的褐皮大叔當場報了警。
*
秦政看著林墨羽,麵色怔然。
他胸前一片血漬,浸透了襯衫整片胸襟。
那不是彆人的血。
是他自己的。
還在,一層又一層地浸濕那層很薄的襯衫,在寒冬的海風中,幾乎要凝結成血冰,可新的、發燙的血很快便又重新覆蓋上去。
魏寅莊轉過方向盤。
今天沒有海霧,海浪很小,但接近零度的海水仍不可避免地激濺出成片濕冷的、帶著海腥氣的水霧,從快艇兩側兜頭濺下來。
他瞥了一眼總裁。
總裁像個傻子一樣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嘴唇似乎在抖。
魏寅莊從駕駛台下麵踢出一套防水衣:“冬天冷,套上吧。”
總裁手腳僵硬地撿起那套防水衣,一聲不吭,笨拙地拆開,揪出外衣,摸出袖子,摸出係帶。
魏寅莊不熟悉駕駛快艇,所以沒再回頭。
可然後——
那件外衣很輕很輕地,像一片羽毛落地一樣落下來。
揪著那件防水衣的手指在發抖。
後麵的人嗓音也一樣發抖:“你哪流血了?”
魏寅莊擋了一槍。
那個雜種的槍沒空。
哪怕那一槍可以落空。
魏寅莊可以在那個雜種開槍前,削掉他的手臂。
幾個尋常人類,持刀也好,持槍也好,都不可能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威脅。
是魏寅莊刻意地擋了那一槍。
刻意地流血。
沒什麼特殊的原因,隻是魏寅莊忽然想看“司徒長霆”的反應,忽然想,他要做到什麼地步,才會讓“司徒長霆”即使離開了這個世界,也不會忘記、疏遠他,也不會離開這個世界便可以堂而皇之地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但——
看見那隻發抖的手,魏寅莊又倏地什麼都不想說了。
魏寅莊沒動,語調冷淡如常:“沒事。”
像四肢僵勁不能動的老頭一樣,總裁往前繞了半步,顫顫巍巍地半蹲下身。
瀕臨結冰的冰冷海水澆透了總裁頭頂的白毛,原來不打發膠蓬鬆成一團的白毛蔫蔫巴巴地耷拉下來,貼在他臉頰、耳側,透明的海水像雨水一樣從總裁下頦一滴滴滴下來。
總裁吸了吸鼻子,在濺進的海水中眯起眼,晃晃悠悠地把防水衣前麵的係帶在魏寅莊胸前係了個蝴蝶結。
他凍得嘴唇發白,但還在笑:“小老弟,你騙傻子呢?”
魏寅莊瞥了他一眼:“嗯。”
“你罵我傻子?”
“你知道就行。”
總裁憤憤地攥緊拳頭,舉在半空隨著快艇抖來抖去,卻始終沒落在魏寅莊身上任何一個地方。
最後那隻手緊緊握在魏寅莊手腕:“停下來。”
“為什麼?”
總裁抖著手去拉離合,卻半路被魏寅莊摁住。
被摁住手,總裁像觸電一樣想抽出手,隻是沒能抽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