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2 / 2)

官做到一定程度總會得罪些人,誰知道那些死者和凶手有什麼淵源。

劉全自問當了一輩子老好人,平日斷案也都儘量兩頭兼顧,凶手肯定找不上自己。

他本著能不摻和就不摻和的保命法則,囫圇道:“下官慚愧,不曾親眼見過,不敢妄加揣測。”

對這種遇事就往外推的人,韓厲見得多了,他貌似不在意,卻問:“那淮安知府趙至衍,大人總該見過吧。”

趙至衍兩周前死於府衙自己房中,一劍穿心。身旁留有六字血書。

他是血書案件中第二個死者,也是官位最高的一個。這人平日顧著斂財,名聲很差,正是他的死,使得血書一事在百姓中口口相傳,引起皇上注意。

東陽縣地處淮安地界,淮安知府趙至衍是劉全頂頭上司,他不可能沒見過。

韓厲明知故問,已是對劉全的態度不滿。

劉全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他趕緊端正身體,答道:“趙大人為人剛正,愛民如子,下官對其甚為敬佩。趙大人之死,實乃淮安百姓之悲。”

韓厲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末了陰陽怪氣道:“怎麼劉大人所見,與我所聞不太一樣……也是,總要顧全死者顏麵。”

劉全額頭冷汗頓時冒了出來。

他隻想太太平平地把這尊神送走,不想表現出任何政治立場,事實上,他也是靠這個本事才能平平安安當了半輩子知縣。

韓厲不與他多說,又問:“石主簿上京述職,是向何人述職?”

劉全剛被韓厲提醒了一把,這會不敢再敷衍,忙道:“此事下官確實不知,不敢亂說。隻不過,上京述職這事來的很突然,按理應先到縣衙,再由下官代為傳達,可直到現下,都沒接到任何消息。”

韓厲道:“將將三月,上京述的什麼職。”

“我也奇怪多日了。”劉全應道。

他本就對此事多有不滿,覺得石主簿故意跳過他與上麵聯係,是怕自己分了好處。

不過念及石主簿已死,他那中庸之道又冒了出來,說上一句不好,總要再加上一句好。

“下官雖困惑,卻沒多想,隻因石主簿一向好交,保不齊曾與某位大人有過交談,被人賞識。”他又道:“石主簿平日往來文書皆由許秀才負責,他應該最為了解,可惜這人不中用,刑具才上就暈了過去。”

韓厲道:“今日已經晚了,暈便暈了,明日便不讓他暈了。”

劉知縣擦汗,早聞炎武司刑罰奇詭多樣,這暈不暈的,居然還能由人力來掌控。

兩人說話間,就到了三堂。

劉知縣請韓厲上座。有衙役進前,遞上一份清單。

“石主簿遺物已清點完畢,請大人過目。”

劉知縣接過,交與韓厲。

韓厲快速掃了一遍,問:“怎麼沒有那個叫杏花的丫鬟賣身契?”

衙役道:“賣身契一共兩份,是從石夫人遺物中搜到的。兩名丫鬟分彆叫菊花和梅花,是石夫人從娘家帶出來的。另有兩仆衛是雇工關係,並沒有賣身契。”

劉知縣問:“不曾有遺漏?”

“大人親自吩咐,小的們不敢輕心。”衙役道,“或許杏花並非賣身到府。”

韓厲看向劉全。

劉全皺眉一想,道:“這般想來,石主簿待她確實與一般丫鬟不同。”

“怎地不同?”韓厲問。

“下官到石主簿家中數次,偶爾見到她,雖說穿的像個丫鬟,卻從不曾見她乾活。就連石夫人也甚少喚她。難不成,杏花與石主簿上京述職一事有關?”

劉全皺眉,心裡生出一個念頭,石主簿莫不是將杏花送給某位大人才得了機會,以那丫頭的樣貌並非不可能。

但他覺得這想法有點齷齪,沒必要讓韓厲知道,便忍住不說,隻聽韓厲問:“石主簿臨死前曾叫出‘安王’,劉大人覺得可是我聽錯了?”

這轉折有點突然,劉全不免愣了下,實話實說道:“安王……是聖上親叔叔,又長居京城多年。石主簿商賈出身,怎麼可能與安王有關。這個……”

“那就是我聽錯了。”韓厲淡淡的轉開話題,另問,“劉大人可知杏花是如何到石主簿府上的?”

“這個下官當真不知。”劉全道。

“勞煩大人明日將石主簿其它家仆找來府衙,我想見見。”

劉全麵露為難之色,猶豫道:“不敢瞞大人,石主簿祖籍它省,隻因得了主簿一職才攜妻搬來東陽縣。可能他有報國之誌,並未打算在東陽長居,來了後隻租了一間小院也沒買下人,同行兩名丫鬟伺候著,又從當地雇了兩個仆衛,都已在今日死了。馬夫是縣衙安排的,平日偶需人手也是從縣衙借調。其子已成年一直在外經商,另有一女早已嫁為人婦。”

“在東陽縣內,除了杏花,已無石主簿的家眷內仆。”他說罷,提議道,“下官這就命人將杏花叫來,一問便知。”

“不必了。”韓厲擺手,道,“問她,不一定聽到實話,白白浪費時間,明日問問許秀才便知。”

他想了想笑起來,“本官實在好奇,這丫頭到底何方神聖,許秀才舍不得殺,石主簿這般精細之人卻將她憑白養在身邊,就連劉大人也惦記著。”

劉全尷尬道:“大人說笑,不過一丫鬟爾,稍有幾分姿色罷了。”

韓厲不以為然,得有多漂亮,讓這麼多人放不下。

他下意識回憶起那丫頭的樣貌,隻記得滿臉血汙下一雙亮晶晶的眼睛。

二人說完事,先後出了三堂。

月亮高掛,霧蒙蒙的,陰氣濕重,總像要下雨。

院中盤桂綠意正盛,空氣中帶著潮氣,與北方乾燥多風的初春截然不同。

韓厲與劉知縣告彆,獨自往馬廄去。

他喜歡離開京城,離那座宮城和陰冷的內牢遠一些。

難得有這片刻悠閒,他不急不徐地喂了會兒馬,才慢慢往客院走。

沿著甬道拐彎,韓厲停步。

三堂牆角邊,樹下立著一個人。

長長的黑發披散著,月白色輕裙,在早春的夜晚還有點單薄,顯得人清冷孤高,有股遺世獨立之味。

在這漆黑安靜的夜晚,薄霧迷蒙中,如仙如鬼。

韓厲往前走了幾步,見那女鬼東張西望像在找路。

“你在找什麼?”他開口,聲音打破沉靜。

他覺得自己語氣挺平常的,但還是嚇到她了,因為他清楚地看到她肩膀一抖猛地轉身。

月光穿過迷霧,照得她麵孔虛虛實實,好似月夜下盛開的清蓮,帶著早春清新香氣。

亮亮的一雙眼,直看到人心裡去。

倒不枉那麼多人念著,他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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