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第 76 章(1 / 2)

晚風吹過林間,樹葉輕搖,撩得人發癢。

紀心言動了動身體,微微向後靠,不經意地將部分重量放到他身上。

韓厲配合著挪了下肩膀,讓她靠得更舒服。

“你的蠱毒是不是都壓住了?”紀心言問。

“夏將軍每日運功助我,已經好多了,隻是還不能用內力。”

韓厲攥緊拳頭,幾道細細的紅血絲自他小臂現出,他張開手,那血絲又消失了。

“你的功夫是夏將軍教的?”紀心言問。

“他教過,陸驍也教過。”

“陸驍,是你前麵那個督衛?”

“是他。”韓厲道。

“我經常聽人提起他,他還教你功夫,是你師父?”

“他與我沒有師徒之名,卻有師徒之實,教了我很多東西。那時我還小,故意讓自己說話沒遮沒攔,以試探他的底線。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要幫遼王爭皇位。他嗬嗬笑著說因為遼王也要保住自己的王位啊。”

韓厲笑了下,像在回憶什麼有趣的事。

“然後,他把我關進水牢,關了七天七夜,吃喝不給,就是要我死的。幸好是水牢,不至於渴死,再加上我命大。醒過來時他跟我說,不要以為造反的就是壞的,更不要以為自己的想法就是對的,狂妄的人都活不長。之後,他便一直將我帶在身邊。”

紀心言常聽人提到陸驍,總覺得像個十惡不赦之徒,從韓厲口中講出來,雖是差點要了他命的事,他卻好像並不在意。

韓厲道:“他話說的有道理,但其實他自己是個比誰都狂妄的人,隻對皇上一人卑躬屈膝,把滿朝文武都得罪了。當今聖上繼位後,彈劾他的奏疏一摞摞往禦書房送。那些奏疏裡必定提到我的名字,所以從那時起,我就讓夏將軍幫我準備蠱蟲。因為陸驍一死,皇上下一個殺的就會是我。”

他主動提起蠱蟲,紀心言忍不住想到原野。

如果沒有蠱蟲,那個光頭娃娃臉總是笑嗬嗬的青年會怎麼樣?或許不會年紀輕輕就走上絕路吧。

所以韓厲不讓提他,是因為自責嗎?

她抬眼看他,卻沒從他麵上看到太多情緒。

韓厲繼續道:“陸驍曾經說,想騙過彆人,就要先騙過自己。我記住了,所以在炎武營那幾年,我真心忠於皇上,把自己當成炎武司一分子,和所有人一樣,以往上爬為人生目標。即使跟著陸驍去殺忠義堂反賊,也從不手軟。直到當上督衛後,才開始給忠義堂遞消息。”

“一個忠心耿耿且胸懷大誌的臣子,在上級被斬首後,該做的事就是向皇上證明自己的忠心。蠱蟲是大昭產物,夏將軍費了很大勁才請人製作出來。他特意將雌蟲養在星辰山莊,就為了將來幫我把蠱蟲取出來。”

“所有人都覺得你對皇上絕無二心,我也一直這麼以為。”紀心言笑了下,“你的演技比我厲害多了。”

一旦對韓厲形成“這個人對皇上絕對忠誠”的印象後,那麼之後對他的所有判斷都會有所偏頗,有利於他隱藏身份。

韓厲看她一眼,自嘲道:“是啊,我真的把自己也騙過去了。沈少歸確實了解我,他知道我‘絕非良人’。陸驍與我有師徒之情,然而明知他死期將近,我想的不是如何救他,而是如何自保甚至取代他的位置。”

聽到沈少歸的名字,紀心言很不爽。

了解一個人不能聽他說了什麼,要看他做了什麼。

沈少歸口口聲聲說要護她一世周全,轉臉就氣急敗壞地放冷箭要她命。

這樣的人,永遠隻愛自己。

“彆提沈少歸。”紀心言道,“他根本就不了解你。”

韓厲靠到樹上,緩緩道:“不,他多少是了解我的。因為我和他一樣,都是謹小慎微苦熬多年才爬到今天的位置。”

紀心言抿唇,說:“經曆相似不代表什麼,最終仍會成就不同的人。在同樣的權力麵前,並不是所有人的選擇都一樣。”

即使在韓厲揭開身份前,紀心言也能感覺到他的掙紮。他是為努力當個好人而掙紮。

沈少歸也有,但他僅僅是為自己,他難過的是要如何同時保住權力與心愛的女孩。

“你沒有嘗過權力的滋味,你不懂,那玩意會讓人上癮的。”韓厲搖頭道,“隻要那個權力足夠大,隻要你接觸過它,隻要知道自己確實可以得到它。每個人都會做出同樣的選擇。”

“每一次,當我出現時,所有人都畢恭畢敬小心翼翼地討好我。他們匍匐在我腳下,戰戰兢兢地求我放他們一馬。在那樣的情形下,很容易被自大衝昏頭腦。”他語調緩慢,聲音帶著徹骨寒意,“有時候我會分不清自己在乾什麼。殺了那麼多人,我到底是好人還是壞人?掌握彆人生殺大權時,我真的沒有一點興奮嗎?”

他低聲道:“我不讚成原野的選擇,但我能理解他的想法。當天平兩邊差距太大時,去選擇沒有分量的那端是很難的。”

想到原野,紀心言心下難過,問:“如果……如果原野沒有背叛你們,他以後是不是也能取出蠱蟲。”

“很難,雌蟲極難養。”韓厲如實道,“但我們有解藥,一年一服,生存不是問題。我當時有意放他走的,我猜他會逃進雪山。蠱蟲來自大昭,解藥也來自大昭,一年的時間,他總該有本事找到的。”

紀心言知道韓厲從來不想原野死,這件事對他來說不是難過,而是痛苦。

但她不知說什麼好,因為韓厲確實有責任,但這個責任應該由他承擔多少,誰也不敢下結論。

她隻能片麵地安慰道:“他的死不是你的錯。”

韓厲沉默半晌,卻說:“他的死不是我的錯,但是我利用了他的死。”

紀心言不明白,疑惑地望著他。

韓厲道:“原野並不知道我和他一樣,夏將軍這點做的很謹慎。他安出去的樁子,互相都不知道對方存在。但是我很早就利用炎武司的情報網查出了原野。他那個性格,根本不適合做奸細。所以我一直把他帶在身邊,一來怕他惹事,二來……他很像我一個親人。我料想過他會闖禍,甚至想過他身份暴露後該如何平安返回忠義堂,但我怎麼也沒想到,他選擇了背叛。”

“當我知道忠義堂安在炎武司的內鬼反水,沈少歸掌握了數個據點的位置後,我做的第一件事是通知蘭芝,讓他們緊急撤出據點人員。右司圍剿撲空後沈少歸必會懷疑消息泄漏,當時在劍州衛所的人不過二三十,很快就會懷疑到我身上。所以我做的第二件事,就是要找一個人將懷疑引走。而那個內鬼便是最合適的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