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紀心言照舊去衙門尋商隊。
剛一出客棧門,就見林氏酒坊門前又圍了些人。
還是那個穿著錦衣的許家少爺,今日他麵上撲了粉,越發顯得油滑。
林伯低聲下氣地賠著好話,求他們再寬限幾日,已經在找買主了。
許少爺嘻嘻哈哈地:“找什麼買主啊,隻要你家小姐肯嫁給我,從此這酒坊我來管,債務我來還。”
他回頭對周圍人喊:“大家說說,這種好事哪找去啊!”
圍觀的人竊竊私語,有人麵露遺憾之色,有人麵無表情,也有那幸災樂禍的跟著起哄,一口一個“嫁了吧”。
紀心言心道,這林伯怕是撐不住幾天,他看著就是個憨厚老實之人,嘴皮子功夫還不如他家小姐來的利落。
隻可惜那小姐年紀太小,又照著大家閨秀去養,對拋頭露麵很抵觸,主不了事。
她邊想著邊從旁邊經過。
“吱呀”一聲,酒坊大門開了。
紀心言下意識回頭,竟是林嬌兒出來了。
登時有幾個波皮子吹起口哨,朝那許少爺不正經道:“你家小娘子出來啦。”
林嬌兒臉漲得通紅,右手在衣袖下緊緊握著。
紀心言好歹會點功夫,又經常拿匕首,一眼便覺這姑娘右臂僵硬的不正常。
她視線往下一瞥,但見林嬌兒袖中寒芒一閃。
紀心言微怔,原地站住琢磨了一會兒。
林嬌兒對那許少爺狠道:“姓許的,你討債便討債,若再說這些葷話,休怪我不客氣。”
狠話是放出來了,但她聲音未脫稚氣,又因為害怕發著抖,一點威懾力都沒有。
周圍幾個輕浮的人哄笑起來。
兩三個長了年紀的長者搖頭歎氣離開,心道林家在青唐郡算是完了。
紀心言嘖了聲,原地歎了口氣。
她撥開人群,嘴上說著“借光借光”,人便到了林嬌兒麵前。
林嬌兒又驚又疑地看著她,因為不習慣與男子離這麼近,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紀心言湊近她,低聲說:“我給你一百兩,這錢全歸你自己,酒坊的債算我的。你要是同意,今天這事我來擺平。”
如果林嬌兒昨天報價屬實,那她自己也就能留下一百兩。如果她報價有虛,那她不答應這個條件就行了。
真論起來,紀心言覺得自己擔了風險,畢竟酒坊到底欠了多少錢,誰也不知道,帳本都未必是準的。
生意這樣做是非常不謹慎的,但是沒辦法,誰叫她有一副俠義心腸呢,這一百兩權當送給小姑娘了。
林嬌兒偏還不領情,咬牙道:“你和這些落井下石的人有什麼區彆。”
紀心言挑眉,坦然道:“起碼我沒逼你嫁給我。”
“你!”林嬌兒氣得說不出話。
紀心言催她:“到底同不同意,不同意我就走了,趕路呢。”
林嬌兒眉頭緊皺,不忘談最後的條件。
“我家的長工都要照之前的月俸,不可虧待了他們。”
紀心言微訝,旋即答應下來:“成交?”
“成交!”
紀心言立刻揚起笑臉,轉身對圍觀眾人抱拳:“各位街坊鄉親各位老板,林氏酒坊今兒個被我紀某人盤下了。欠了誰的銀子都由我來還,一分也不會差。”
“你什麼人啊?”半路殺出個程咬金,許少爺很不服氣。
紀心言從腰包裡掏出一個小銀錠子,往他手裡一放,笑咪咪道:“當然是生意人咯。有時間請許老板出來喝茶啊。”
許少爺家裡也是做生意的,冷不丁接了個銀錠子,人家又笑臉相迎,一口一個生意人,縱使再光火一時也不好發出。
再說,能一下子盤下林家酒坊的人多少有點來頭,說不定是臨省大戶,家裡沒準還有親戚當官。
許少爺再混,也不是沒腦子的傻蛋,收了銀子倒也不再糾纏,隻想著回去讓人好好查查這人哪來的。
他哼了一聲,將銀塊收進袖裡。
紀心言轉頭問林嬌兒:“欠債明細你有嗎?”
林嬌兒:“有。”
這小小姐雖然不喜拋頭露麵,但做做幕後工作還是挺靠譜的。
“那你整理出來給我。”紀心言道,“還有……”
她說著,把林嬌兒右手抓起來,將那藏於袖中的匕首奪下。
陽光下,寒芒閃過,冰冷刺人。
許少爺看了心裡一驚,意外這林嬌兒竟然真想讓他見血。
那邊紀心言正語重心長地教育林嬌兒。
“我們是生意人,講究和氣生財,能動口儘量彆動手,你這脾氣稍微改改。”
林嬌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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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酒坊眾人熬夜清點。
近年賬目、進貨清單、出貨清單、餘存、債務……等等,紀心言能想到的全都清了一遍。
林氏酒坊雖然生意年年下滑,但帳目卻井井有條。
紀心言問過,得知原來有個帳房先生,上個月剛離開,離開前才把這些帳本跟林嬌兒對過一遍。
難怪這麼清晰。
更讓紀心言驚訝的是,林家家主死後欠的那些賭債大多被林嬌兒還上了,餘下欠的主要是米糧店的貨銀,還有辦喪事時,周圍鄰居給湊的錢。
全部算下來,大約是五百五十多兩。
紀心言記得,客棧掌櫃說過林長河辦喪事的錢都不夠,是他們這些老街坊給湊的,他顯然認為這個錢是送的不是借的。
但林嬌兒全都一筆一筆記下了,算進了債務裡。
長工的年俸也如她所說無二。
這姑娘在盤店時竟是一點虛假都沒有,報出來的全是實數,怪不得有零有整。
到底是年輕啊,口齒再伶俐也缺了經驗,哪有這樣報價的。
紀心言頓時對她心生好感,最後的擔心全都不見了,相比之下,自己才像個奸商,把人小姑娘說的眼圈都紅了。
對過了帳,就該認人了。
五個長工年紀都不算小,其中兩個娶妻生子,妻兒都住酒坊裡,做些洗衣灑掃烹煮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