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 113 章(1 / 2)

崇啟六年, 西戎王率五萬鐵騎掃蕩西境。

西戎鐵騎一能當二,皇上下令西北晉軍支援,劍州因為距離遠且步兵居多不宜調動。

幾番權衡後, 韓厲決定親率兩萬兵馬從京城出發, 與晉軍彙合。

上一次與西戎交手在紀心言心中留下的陰影遲遲沒有散去,以至她聽到親征兩字就有點慌。

可事已成定局, 紀心言怕自己情緒影響到他,便強裝鎮定。

她自認為偽裝的完美, 卻仍被韓厲看出來。

這天晚上,兩人躺在床上, 提起不日即將啟程一事。

韓厲道:“太|祖征伐四方,遼王威鎮周邊, 大豫幾十年來接受四方朝拜,相鄰諸國都知道我大豫從上到下皆是能征善武之人。但六年前無牙坡那次……雖然最後贏了, 可贏的並不漂亮。”

無牙坡一戰, 紀心言從頭看到尾, 最是清楚中間的過程。

西戎王兵敗逃回後一直不甘心, 四處宣揚他們曾俘虜大豫皇帝一事,並表示因為皇帝在手他才會輕敵,揚言如今的大豫已不是宣武年間的大豫,若真刀真槍來一回,他西戎必勝。

這番說詞得到周邊幾個小國的認同,尤其在查證大豫皇帝確實曾被俘後,這些小國對大豫的態度逐漸輕慢起來。

韓厲的登基在外人眼中又顯得謎團重重。

此番親征,不僅僅為了打仗,更是要立威。

韓厲道:“無牙坡的地形你也知道一些,要占據高地就容易被圍。我倒不擔心彆的, 就是怕西戎堵了路消息傳不回來。到時朝中必有軟弱之人提議求和,闊兒年幼,隻能靠你一力承擔。”

紀心言道:“你就是要我堅信你一定會贏唄。”

“難道你懷疑?”

“你沒打過仗。”

“上次在無牙坡就是我領軍。”韓厲道,“我家三代生於戰場長於戰場,我小時候看的第一本書就是大哥給我的兵書。”

紀心言歎道:“看書容易,實戰多難。”

韓厲道:“我們這次的兵比西戎多,雖然沒有十萬,但兵比六年前更精。隻要你相信我,我就沒有後顧之憂。”

“你都這樣說了,我哪還有的選,隻能相信你。”紀心言道,“若是有事,我可以找誰商量?”

“朝中諸事可與俞岩商議,若與戰事相關,你可找兵部侍郎叢堅,他年紀雖輕,遇事卻頗有見解,最關鍵的他主戰。”

叢堅?紀心言想了想,說:“好像很少聽你提起他。”

“將來可以重用的,隻是現在年紀尚輕有些囂張,還需多磨煉心性,所以你問他意見時,問問便好,可彆被他唬住了。”

紀心言笑了下:“這麼誇張,比你還囂張?”

韓厲道:“我的囂張是分情況的,需要時才囂張。這個人不一樣,你給他根燒火棍,他就敢耍成金箍棒。”

紀心言靠到他身上,說:“我知道你不是沈恒,不會做沒把握的事。但打仗到底不一樣,局勢千變萬化,不是什麼都能提前預料的,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你也是,在朝中並不比戰場輕鬆多少。”韓厲抱著她,“我把於初留下,炎武司隻聽你一人調令,朝臣並非全部可信,該用就用,該狠就狠。”

紀心言歎氣,輕聲道:“天子討而不伐,一定要親征嗎。”

韓厲笑道:“我知道你怕我出事。其實說是親征,皇上一般見不到敵人,就遠遠地看著。就算我想去衝鋒陷陣,考慮到現在皇室子嗣不夠用,那些將軍大臣也會死命攔著的。”

“大軍從這裡到雲州就得一個月,再打再回,順利了也得半年吧。”

韓厲道:“春節後出發,秋天之前回來。”

紀心言靠在他身上,眼圈發酸。

她強自忍耐,調侃道:“當初還說我想離開要先和你商量,你這一走大半年,也沒見先經我同意。”

韓厲笑道:“我和你保證,就這一次。這次把西戎打服了,讓他們以後不敢隨意來犯。”

春節後,寒芒未去,頂著清晨白霜,大軍離開京城。

紀心言擔負起一個皇後的責任,帶著五歲的沈闊開始垂簾聽政。

朝中大小事按步就班進行著,六部各司其職,並沒有什麼需要她過多乾預的事。

大軍行進的動向每日都有人彙報。

就這樣時間到了夏天。

這一年的雨水較往年要多,看著院中淅瀝不停的雨,紀心言憂心忡忡。京城已是如此,南方更不必說。

戰事吃緊,軍餉開支龐大,若此時鬨了水患……

她的擔心不是憑白來的,其實每年都有各種大小災患,雨水少怕旱災,雨水多怕水災,災後要防瘟疫,好不容易年景好能多收幾成,又要擔心蝗蟲。

紀心言彆扭地想自己乾嘛要受這份罪。

一入七月,各地上報的奏疏中果然出現了水患。

起初幾個災情不算嚴重,按著慣例一一撥銀給地方賑災。

但到了七月底,齊州連日暴雨,大江堤潰,水患千裡,受災人口上萬。

早朝時眾臣商議,怕是百萬兩白銀也不夠用。

戶部立刻表示之前賑災已經耗費頗多,再拿不出這麼多銀子。

兵部緊跟著表態,皇上人在前線,斷不能少了軍資。

他們說的這些話,紀心言早就想到了。

她一邊聽著,一邊在心裡默默盤算著國庫的銀子。

軍資必須要保證,餘下的不能全拿去賑災,夏天還沒過完,災後還有重建,哪哪都要用錢。

她想到自己那間酒坊,不知有多少存款可用。

但也就她當皇後的起初兩年,大家為了討好她紛紛往酒坊送錢,時間一長,眾人發現這位娘娘行事實在太低調,送往酒坊的錢全都沒什麼動靜,也就慢慢散了。

這幾年,她又攛掇著林嬌兒四處辦假身份,每次新開業都要撒銀子,經營上一兩年才能見著錢。

林嬌兒也抱怨過,說如果隻做一間酒坊,她們早就發大財了。

紀心言一整天都在琢磨這個事,覺得壓力山大,吃不好睡不香,水患迫在眉睫,她沒有太多時間考慮。

說起來當初韓厲當左督衛時,各路大臣沒少給他送這送那,劉全無事相求出手都是一套金器,那些有事相求的更不知多大方。

那時他拿給自己的銀票,張張一萬兩,上來就二十張,這還隻是他們熟識後自己知道的。

若是能把這些錢收攏起來,賑災就夠了。

紀心言靈光一閃,腦海中搜尋片刻,浮現出數個貪官的名字。

偌大個朝廷大小官吏上千,真正能做到嚴明正身的沒幾個。

水至清則無魚,冕旒上的玉珠便是提醒君王身為領袖,必須洞察大體且能包容瑕疵,不可事事察明。

至於誰清誰貪,當皇上的心中要有一筆明帳。

韓厲心中的帳,紀心言不敢說一清二楚,也起碼知道個七七八八。

她叫來於初,細細商量一番,口頭擬出個名單。

第二日下朝後,於初候在宮門外,單獨請了戶部左侍郎崔仲謀養心殿覲見。

崔仲謀出自齊州一小縣城,家境勉強算殷實,但遠談不上闊綽。

自從他入朝為官後,他哥他弟先後做起生意,不過兩年俱成一方富戶,先後搬離了小縣城,在州府落了戶,買宅買地,嬌妻美妾滿院。

紀心言將人叫來,自己坐在簾後,先是關切地問起對方老家便是齊州的,這次有沒有受水患影響,家中老少可還好。

崔仲謀誠惶誠恐表示縣城確實受災嚴重,好在老家已無親人,承蒙娘娘掛念等等。

紀心言這個皇後當得低調的不能再低調,朝中眾臣除了知道皇上對皇後寵信至極,對她的脾氣秉性都不太了解。

再加上她沒有外戚依仗,顯得孤孤單單。時間一長,眾人難免對她忽視起來。

總歸不過是個仗著皇上寵愛的後院婦人罷了。

因此崔仲謀態度雖恭敬,心中卻無多少緊張。

紀心言聞言鬆了口氣,道:“那真是萬幸,不知令兄在何處做何營生?”

崔仲謀道:“現在臨淮做些果產買賣。”

“臨淮好啊。”紀心言道,“水土養人,商貿繁榮。聽聞令兄去年新納了第六房小妾,流水席鋪了三天三夜,想來這一頓開銷不小。”

崔仲謀這時終於聽出些不對勁,他想起傳言說皇後早年曾在臨淮生活過,對那邊非常有好感,俞岩回京後多次得罪皇上都是娘娘暗中保下的。

他頓時暗恨自己大哥行事太張揚,納個妾搞的滿城皆知。

他行禮道:“回娘娘,下官多年未與兄長見麵,對此事絲毫不知。”

紀心言笑道:“這可真是怪了,我都知道的事,你當弟弟的竟絲毫不知。難道都沒出個份子錢?”

她言笑晏晏,很是輕鬆,但崔仲謀卻敏銳地發現,皇後娘娘似乎沒那麼好糊弄。

他隻得道:“下官隻知兄長納妾,卻不知其場麵如何。”

紀心言道:“本宮隻是與崔大人閒話家常,大人莫要緊張。”

崔仲謀本來不緊張,聽到“話家常”三字頓時覺得緊張了,因為皇上叫大臣去養心殿說話時,也常常說是“話家常”。

到了這時,他已經明白地知道,皇後叫自己來絕對有事,而這事怕與齊州水患脫不了乾係。

正想著,就聽皇後道:“說起來,本宮入宮已有六年,平日沒什麼愛好,就是喜歡翻翻舊帳,可能是做生意養出的習慣。”

崔仲謀呐呐聽著。

紀心言溫言道:“可巧了,前些天本宮翻舊帳,發現去年令兄通過戶部與三省簽訂果產文書合同,共計二十餘萬兩白銀。銀子他收了,但至今未曾交貨。”

崔仲謀忙道:“今年水患頻繁,產量實在低迷。”

紀心言笑道:“崔大人剛剛還說與兄長多年未見麵,對他生意上的事卻清楚的很,到底是親兄弟。”

崔仲謀噎了下。

紀心言又道:“水患是水患,生意是生意,水患自然由朝廷撥款賑災,但做生意不能完成合約,該如何便如何。本宮也做過生意,不是不通情達理的人,如今水患嚴重,罰就先免了,但那二十餘萬兩白銀不知如何算?”

崔仲謀一腦門汗。二十萬兩雖不是小數,但他們兄弟湊湊是可以馬上拿出來的。

隻是這樣把銀子一退,人人就都知道他兄長與地方官勾結,他這個戶部左侍郎弟弟能脫得了關係嗎。

朝廷上下貪汙的不止他一個,可這幾年管的越來越嚴,大家都小心翼翼,要是當著所有人的麵退銀子,他仕途堪憂。

崔仲謀絞儘腦汁地想該如何得體地拿出這些銀子,就聽皇後又道:“做生意有起有伏,本宮也不想這般難為人,隻是賑災迫在眉睫。若一下子拿出二十萬兩太難,不如先給家鄉捐個十萬兩,後麵的再說,崔大人意下如何?”

如何?捐錢總比退銀子好聽多了。人家都把梯子遞到腳邊了,當然是趕緊順著下去。

崔仲謀忙道:“此事何需娘娘吩咐,兄長日日憂心家鄉,正準備給齊州捐銀,但兄長勉強能拿出八萬兩,另外兩萬兩,微臣湊湊幫著湊出來。”

紀心言笑著點頭,道:“崔大人如此深明大義,本宮替齊州百姓謝謝你們兄弟二人了。”

崔仲謀趕緊跪下:“微臣惶恐。”

等他離開,於初上前,問:“娘娘,那二十萬兩果產合同就這樣銷了?”

紀心言慢條斯理地端起茶杯:“銷什麼,沒聽人家說是捐銀子嗎?生意上的帳哪能混為一談。再說,這果產合同他想銷我還不讓呢,每次擠一擠,總能擠出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