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太後連連搖頭,忍不住跟淑寧撇嘴:“就衝著她們這德行,哀家就忍不住想再拖些時日。”
淑寧一雙杏眼瞪圓:這,這還適得其反了?
長生天啊!
早知道會是這樣,她就不袖手旁觀,妄想著他山之石真能攻玉了。
眼見著親妹妹不但沒有出聲附和,還略帶驚恐,隱隱有些後悔的樣子。太後就不由皺眉:“你們啊!我又沒說不搬,隻是……”
太後目光環視一周,心中滿是愴然:“我從康熙十八年十月十三被冊為德嬪起,就住在這永和宮中。在這裡生下了小六,失去了小六。也生下了皇七女,失去了皇七女。後來的兩位公主和十四,都是生於永和宮。整整四十三年光陰,這永和宮承載了我半輩子喜怒哀樂,就像我的家一樣。”
平時不以為然,真要搬離了,卻又萬千不舍。
仿佛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帶著彆樣的親切。
想到那個名為祚,聰慧又可愛,白白嫩嫩都已經養到六歲的兒子,德妃就不免潸然。
她若離開了,這永和宮該會住進一個或者數個嬪妃。一應裝飾擺設等都會隨之改動,就再也瞧不見曾經跟小六一起種下的花樹、一起走過的路了吧?
可妹妹和大家夥說的都對,身為太後,就是該從皇帝後宮中搬出來。
到自己該到的處所去。
皇帝至賢至孝,一定會好生孝敬自己這個生母的。
淑寧詫異,再也沒有想到嫡姐遲遲不肯遷宮的原因竟在於此。跟皇上和皇後一說,皇上也愕然。接著便起身與她行禮:“多虧姨母細致體貼,否則的話外甥和皇後還不知她究竟為何遲疑呢。”
淑寧趕緊閃身躲過:“皇上這可就折煞臣婦了,您如今已經榮登九五,為大清國君,豈可再向臣婦行禮?”
雍正正色:“不管胤禛是光頭阿哥、雍郡王、雍親王還是雍正皇帝,姨母對外甥之心都始終沒變過,外甥自然也敬姨母如往昔。行個禮又怎麼了?這麼些年,姨母對外甥所有的關心愛護,外甥都謹記於心,且圖報效呢。”
淑寧連呼使不得,這太逾越了。
胤禛就當著她的麵兒抹眼睛:“都說皇家沒有親情,當了皇上的更注定是孤家寡人。外甥起初還不服,結果竟連姨母都要與我疏遠了……”
淑寧震驚,她何德何能,竟讓一國之君為自己流淚呀?
趕緊連說帶勸,反複保證自己絕沒有跟他疏遠之心。隻是禮儀規矩如此,不好太過逾越。免得自己生了嬌驕二氣不說,還給禦史言官找活乾。
真正的親情不會因為稱呼而改變甚至消散,適當守規矩對雙方都好之類的話足說了盞茶時候。
且保證日後人前規規矩矩,人後姨母外甥,才讓大外甥拿開捂著眼睛的袖子,露出笑成彎月的丹鳳眼來。
上當兩個字浮現在淑寧腦海。
‘騙子’胤禛卻笑得開懷:“我就知道,姨母最疼我,斷舍不得我傷心哭泣的。真好,自打外甥登基做了皇上以後,世上絕大部分人都變了,姨母還一如往昔。”
淑寧原還要略指責兩句,可看到他那眼角細紋,滿臉疲憊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隻讓他再怎麼著,也千萬記著顧及自己身體。身體安泰,才能有時間和精力完成心中所有的理想與抱負。否則的話,隻能空餘恨。
胤禛從善如流地點頭:“好,外甥聽姨母的。”
知道自家生母遲遲不肯遷宮的原因所在後,次日胤禛給她請安的時候就明確表示:“皇額娘不必顧慮,永和宮中不會再住進任何嬪妃。宮中所有陳設,都會保留原樣。兒子也會囑咐皇後,定時派人好生打掃養護。”
“這裡就當成您的彆宮,隨您什麼時候高興就回來瞧瞧,住上一兩晚,或者招待弟弟妹妹們。”
十四被晉容親王,兩個同母妹也都升級成為固倫公主。
如今也在給皇考舉哀,倒是能常過來與太後請安。隻不過十四那不著調的試圖將她接到自己王府,兩位公主一唱一和都在勸著她趕緊遷宮。竟是把三個都扔在麻袋裡,硬摸不出一個貼心的來。
氣得她每次都匆匆一見,接著就乏了,累了,各種理由攆人。
還得是自家親妹子!
太後如是感歎,心裡腦補了不少自家親妹隻為了自己不惜悍然對上皇上,各種據理力爭。才硬是在應該屬於皇帝後宮範圍內,給自己摳出個永和宮來。
雖然事實與她所想相去甚遠,可雍正哪能放棄給自家姨母搏好感的機會呢?
聞言忙笑:“皇額娘所言極是。自打皇考升遐,兒子又得忙著他老人家大殮,又得看著登基事宜。還有潛邸諸事、分封兄弟,尊封太妃們等,實在乏累已極,無暇深想。多虧了姨母提醒,兒子才醍醐灌頂。”
說著,他還給太後行禮道歉,言說自己過於疏忽。
日後皇額娘若有什麼想法,可直接與兒子或者皇後說。但與國事無礙的,兒子都一定儘力滿足。
太後雖為皇上生母,但畢竟自皇上生下來,就被抱進了承乾宮。
甚至在先皇後有妊之前,都未曾跟他透露過自己非其生母的事實。還在先帝的縱容之下,各種隔離她們母子接觸。
以至於他們母子生疏多年。
連先皇後過世了,都得為防引起先帝忌憚而默契地保持距離。
因此上,太後便為聖母皇太後,在皇上和皇後麵前也不大有底氣的樣子。今兒聽皇上這麼一說,哪能不喜出望外?
連說皇上和皇後孝順已極,她再沒有什麼不滿意的。
倒是皇上這眼瞅著都快進臘月了,還在席地寢苫。已經辛苦萬分,就不必日日過來請安。稍後大行皇帝發引,也聽諸臣勸告,莫再親自相送了吧。
胤禛笑:“皇額娘放心,兒子雖然席地寢苫,但是姨母親自找了皇貴太妃,給兒子那兒添了不少火盆,暖和著呢,再無風寒之慮。至於恭送皇考梓宮啟行事,兒子卻是一定要去的。當年曾祖母太皇太後發引,皇考親自恭送。祖母皇太後發引時,皇考聖躬違和,兼有足疾,尚且親送梓宮啟行。兒子如今身體康健,又豈能安居宮中呢?”
所以不但要去,還得親送梓宮至山陵。
太後麵前雍正是這麼說的,群臣勸阻時,他也是這麼說的。
態度特彆堅定,不允許任何人勸阻。
至此,他親自送康熙往山陵的事情定了下來,太後遷宮的事情也定了下來。
一般來說,太後應居慈寧宮。
可當初太皇太後居慈寧,皇太後也就隻好在寧壽宮落腳。先帝至孝,為了讓嫡母住得舒心還特意翻建了寧壽宮。
這麼些年來精心維護,使得寧壽宮在舒適性等上遠超慈寧宮。
當然,帝後也表示,如今國庫充裕。若母後選擇慈寧宮的話,肯定也會按著您的意思好生修葺,達到您滿意。
想起康熙臨終那番訓誡的太後連連搖頭:“不必了,不必了,皇上跟皇後的孝心哀家領了。但國庫雖豐盈,用銀子地方也多。單那新疆與李氏之地,要好生治理起來就不知道得花多少銀子。還有八旗生計、河道漕運、蒙古各部……”
一樣樣數過來,連她都不禁替大兒子愁得慌。
確實如淑寧所說,帝王雖好,但承擔的壓力、責任也不小。皇上才四十幾歲的人,鬢邊都微微見白,都不比五十多的妹夫年輕多少了。
她這當額娘的不體諒,又哪個來體諒呢?
早年她怕先皇後磋磨她兒子,怕先帝爺瞧著她膝下兩子心有忌憚,心有這個兒子也不敢過分表露。如今那倆都登了極樂,她就是這天下間最尊貴的女人了,還有什麼顧忌?還有誰能讓她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