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事管得多了，難免要被人找上門。
那個時候的玄師見麵先報家門，再報師承，他這種自學的屬於泥腿子，沒什麼本事的人家不放在眼裡，可有了本事，就有人想要來踩上幾腳，用來彰顯自身能耐。
曾經有一段時間，他無師自通學會了如何輕鬆掰斷人腿，斷在他手上的腿，沒有五十也有三十，可惜不如豬腿值錢。
打了小的，就容易惹來老的，柳易之還挺懷念那段日子，他那會還不夠強，一邊躲避追殺，一邊從追殺他的人身上學各式各樣的玄術。
學了兩年，追殺的人越來越少，有些不儘興，他就去找他們背後的家族，找了幾家之後，就再也沒人試圖來踩一踩他了。
他在彆人嘴裡的稱呼，也從姓林的小崽子，到那個姓林的，最終變成了林先生。
他不太喜歡林先生這個稱呼，感覺把人叫老了，那會兒他二十五歲。
三十五歲的時候，柳易之覺得，打打殺殺確實不太文明，轉而開始深入研究卦術。
他自認學有所成後，第一卦是算給自己的。
卦象上說，天星照命，才高絕，命孤寡，卒八十四。
命數這個東西，通常很難改變，孤寡也沒什麼不好。
人很脆弱，他們會生病，會絕望，一生中會遭遇數不清的麻煩，他們需要彆人的支撐才能走下去，所以要有親人，愛人，朋友，而他不需要。
沒有什麼麻煩，是他解決不了的。
後來，時代變了。
玄學界各家族轉變了對外界的態度，不再那麼排外，明麵上行事也不那麼激進了。
早已不知所蹤的林先生成了舊時代的故事，他回到了京市，成了一名卦師。
他認識了幾個人，經曆了一些小波折，還要幫人照顧一個拖油瓶，但總體來說，卦師的生活要比玄師安穩的多。
柳易之一度以為，自己的一輩子，會一直這樣走下去。
直到他六十多歲時遇到了木木，他的小孫女。
這孩子命中缺木，他給取名叫木木，又選了柳為姓，孫女既然姓柳，爺爺當然也得姓柳，於是他給自己改了個新的名字。
改名的時候，他想過一個問題，卦象說林先命孤寡，換成柳易之，命數會有不同嗎？
養孩子，是一件很難事，哪怕曠世奇才如他，在這方麵也沒什麼先天優勢，尤其養的還是個又嬌又軟又愛哭的女娃娃，說話不能輕不能重，要時時擔心會不會被人騙了，有沒有受欺負。
還要在家長會上被老師點名批評，因為數學又不及格，以及在考試的時候搖硬幣不認真做題。
柳易之在自己身上一輩子沒有遇到過的難題，在孫女身上全都體驗了一遍。
等那個曾經隻到他膝蓋的小姑娘長到他肩膀那麼高了，他幾乎已經不記得以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了。
他的生活中不再有波瀾壯闊，也沒有陰謀算計，隻有連搖卦都搖不明白，還要怪卦術太難的小孫女。
有一年，孫不絕來探望他。
兩人聊天的時候，他突然問：“你希望木木將來成為什麼樣的人？”
柳易之想了想，回答道：“木木將來會成為一個普通人。”
“可她是神照。”
沒有任何神照是普通的。
柳易之說：“我教了木木堅強，她隻學了一點點，足夠她離開我後，能夠繼續麵對生活。我也教了她勇敢，她也沒學到太多，隻夠她麵對危險的時候，不會輕易崩潰，無論有什麼樣的能力，她注定隻會是個普通人。”
孫不絕愣怔了半天，才又問：“為什麼不把她培養成和你一樣的人？”
柳易之的強大，他曾親眼見證過。隻是隨意的幾句話，就差點葬送了齊家那樣龐大的家族，隻要他肯教，哪怕是一個沒有天賦的人，也注定不會平凡。
可從小養在他身邊的木木，卻什麼都沒有學到。
柳易之笑了：“因為她有我，她不需要很堅強，不需要太勇敢，也不用為自己籌謀，她永遠也不會成為和我一樣的人，隻會自由自在的成長下去。”
隻有困苦才會造就強大，他的木木不需要經曆那些。
“如果你不在了呢？”
“我不在了，也會有彆人替我照顧她，很久之前我就挑好了人。”親自選孫女婿這件事，實在讓人高興不起來。
但是他注定隻能送木木走到這裡，餘生的路，會有彆人陪她一起走下去。
木木的姻緣線很淺，淺到他們們注定這輩子都無法相見，但是沒關係，那個人已經提前等在那裡了，木木隻需要走過去，就能見到了。
孫不絕覺得，在寵孩子這方麵，他真是拍馬也趕不上柳易之。認識他的時候，做夢也沒想過他會變成今天的樣子。
仔細想想，這樣或許也不錯，做一個普通人，有什麼不好呢？
簡簡單單的開心，簡簡單單的幸福，這是多少人求而不得的人生。
離開前，孫不絕突然提醒他：“我記得木木命中有一道大劫，你告訴過她嗎？”
“她不需要知道，本來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不值得她提心吊膽。”柳易之全不在意地說。
孫不絕無語半晌才道：“你知道嗎，現在的年輕人，最討厭的就是你這種什麼都不說又什麼都要管的家長。”
“沒關係，等木木知道的那天，我已經不在了。她來看我的時候，最多少帶一壺酒，多抱怨兩句，你記得替我說兩句好話。”
“哼。”
柳易之站在門前，目送老友離去，黃色的樹葉鋪了滿地，又是一年秋天。
他的注意力很快轉移到了藏在葉片下的銀杏果上，他轉身朝院子裡喊了一嗓子：“木木，拿個塑料袋過來，撿白果了。”
“來啦！”
看著蹦蹦跳跳跑出來的女孩，柳易之眉目舒展，他的孫女，不需要絕世無雙，哪怕她什麼都不會，也是最好的。
他隻願她，平安喜樂，餘生無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