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1 / 2)

夕陽西下,染紅了大半個天際,冷宮附近的枯葉被風卷起,刮擦著地麵,發出“沙沙”的聲響。

我裹緊身上的銀狐大氅,雖才初冬,總覺格外淒冷。

明竹扶著我好不容易找了個還算乾淨的地方坐下,我胸口突然一窒,下意識用手帕捂住嘴,咳嗽不斷。

明竹立刻拿出青白色的玉瓶,倒出一粒藥喂我服下,我的症狀才好一些。

“娘娘,益清丸隻剩五粒了,太醫說過,這藥您平常每月服一次,冬日,半月便得服一次,眼看藥快沒了,咱們該如何是好。”

我費力地吸著氣,啞聲道:“無事,車到山前必有路。”

“可是……”明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終究閉口不言。

我知道明竹想說什麼,她想去求季桓賜藥,因為,我的傷是代他而受。

那是季桓即位的第二年,我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我與他出巡之時遭遇埋伏,這也是貴妃一黨最後的反擊,刺客們劍劍凶狠,衝他而來,正是此次,我替他擋住了致命一劍。

我沒有多餘的思考時間,如飛蛾撲火般不顧一切,我清楚地記得他當時震驚的眼神,亦是第一次見他為我焦急動容。

刺客的劍上塗有劇毒,我命懸一線,連續高燒三天三夜,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昏迷不醒。

父親和姑母請來天下名醫為我診治,才堪堪保住我一條小命,但從此落下病根,天寒時極易咳嗽,隻能靠益清丸吊著。

我輕輕歎息,那時的我,當真是愛極了他,我幾乎把我所有能給的全部給他了,包括這條命,可那又有什麼用呢,從一開始,他便厭極了我,我既是他最不屑的女人,亦是最令他痛恨的棋子,可笑我一心一意想著與他舉案齊眉,不知好歹地欲將他占為己有,張揚跋扈,嫉妒成性,無賢無德,便是他的廢後詔書最後的落筆。

即便他曾有過那麼一刻的心動,也終究被無數仇恨消磨殆儘,最後,什麼都不剩了。

“明竹,”我微微抬眸:“以後莫要叫我娘娘,我已不是皇後。”

明竹眼眶一酸:“是。”

今年冬日來得極快,一場大雪很快席卷了整個京城。

我和明竹守著屋中少得可憐的炭火,在破敗的房間裡跳來跳去,抱團取暖,

“那些個奴才最是攀高踩低,”明竹一邊哈著氣,一邊咬牙切齒:“竟連最低等的黑炭也不肯給咱們。”

我使勁搓著手,聲音有些發澀:“到底是我連累你了……”

明竹低頭往我手上也哈了幾口熱氣,比劃著道:“當初若不是娘……,若不是郡主,奴婢墳前的草估計都有這麼高了。”

看著她誇張的神色,我不禁笑出了聲,明竹是我當年初入宮時隨手救下的小丫頭,我從未想過竟是她陪我走過最後一程。

“咳咳……”我又咳了幾聲,最近我的咳嗽之症日漸嚴重,益清丸也用得差不多了,照這麼下去,恐怕很難熬過這個冬日。

然而,事實遠比我想象中的更加殘酷,一道旨意從天而降,我被貶入浣衣局。

浣衣局這種地方,乾的活最臟最累,地位卻最為下等,我當然明白這道旨意的用意,為奴為婢,理應如此。

我走那日,明竹又哭又鬨,眼淚都不知流了多少,我其實也是想哭鬨一番的,把自己心中的委屈,害怕,憤恨全部發泄出來,但我實在沒力氣了,隻是一個勁地咳,咳得麵色蒼白,嗓音嘶啞。

我從小是被嬌養長大的,錦衣玉食,仆從環伺幾乎已成習慣,自入冷宮後,這些便都驟然遠離了我的生活,如今,更是連我自己都變成了一個卑微的仆從。

富貴榮華,階下之囚,這樣的天壤之彆,果真僅是一念之隔。

興許是知道我以前的身份,又或是彆的原因,浣衣局裡的掌事嬤嬤並未故意為難我,她按最低的標準給我分配任務,甚至經常對我多加照拂,可即便如此,我也沒能支撐下來,我總覺得自己的生命正加速流逝著,已經快到儘頭了。

終於,在一個飄雪之日,我一頭栽進衣盆之中,冰涼刺骨的水從四麵八方湧來,但我卻什麼都感受不到了。

*

周圍充斥著龍涎香的味道,我眉頭輕攢著,緩緩睜眼,入目是一片明黃,我神識很是恍惚,久久不敢相信自己竟然還活著。

我揉了揉半糊半醒的腦袋,扶著床沿緩緩起身,環顧四周,若我所見並非幻象,這裡應當是……季桓的寢殿!

我莫名有些惶恐,赤腳下地,迫切地想弄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誰膽大包天竟將我送來了這裡!

外麵一片寂靜,不見一個宮女侍衛,我跌跌撞撞跑進殿外的園子裡,忽而隱隱聽得利劍從空中刮過的聲音,我往旁邊一挪,躲到粗壯的樹乾之後,透過光禿禿的枝丫,默默注視園中動靜。

隻見一人影自空中飄落,白衣與雪花融為一體,手中長劍如虹,揮灑自如,他行蹤如影如風,似鬼魅一般,一個眨眼,便已移至我身前,而那劍尖距我咽喉僅半寸之遙。

冬日暖陽傾瀉而下,我與他隔著橫亙的枝葉,四目相望,刹那之間,恍若初見。

我舔了舔自己乾涸的唇瓣,隔了許久,才努力從喉中發出兩個沙啞的音調:“陛……下”

長劍陡然回鞘,他劍眉橫斜,雙眸如寒星般危險莫測,薄唇中隻淡淡吐出兩個字:“醒了。”

我回過神來,微微垂首,畢規畢矩地跪下,向他行大禮:“臣……”我方才吐出一個字,恍然意識到什麼,旋即改口:“奴婢參見陛下。”

他眉頭幾不可聞地蹙了蹙,麵無表情繞開,從我身旁走過。

我絲毫不敢亂了規矩,儘管膝蓋已被冰雪侵蝕得毫無知覺,也仍舊跪伏於地。經此大變,我總歸認清時勢,有了些自知之明,再不敢如往昔般任性肆意,不分尊卑,唯恐不小心惹惱了他,我上官一族便會被斬儘殺絕。

忽然,他停下腳步,轉身瞟了一眼我赤/裸的雙足:“從今以後,你便是秦霄殿的婢女,具體事由,青梔會安排。”

“是。”我一句話也沒多問,十分順從地答道。

他更不願多留,轉身便大步離去,望著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我終是耐不住喊出了聲:“陛下!”

因為經常咳嗽的緣故,我的嗓音並不美妙,稍稍用力一些,便如同風吹破罐般刺耳而詭異,我甚至不確定他是否能聽到我的呼喊,但他身形一頓,沒再往前走。

我即刻扯聲道:“敢問陛下,奴婢的家人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