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 51 章(1 / 2)

秋風乍起, 夜色微涼,燈火明亮的殿堂內,年輕的帝王麵色格外蒼白, 他不停批閱著奏折, 修指抵在唇邊, 時不時發出沙啞輕咳,仿佛重病了一般。

赤紅水墨沿著寫滿字跡的白紙長劃過一道多餘的直線,季桓猛地頓住筆,霎時間手背上青筋必現。

再這麼下去,他恐怕就真的病入膏肓了。

這些天隻消一閉上眼,他便能見到那浸滿淚的雙眸,是如何從最卑微的祈求,陡然轉變為不可置信的悲慟和忿恨, 最後一點點消沉,寂滅,隻餘灰敗的絕望。

他亦是第一次生出某種惶然不安的畏懼,幾乎下意識地, 語無倫次地不斷向她解釋,告訴她不是她想的那樣,告訴她所有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她一切她不曾知曉的真相, 甚至慌不擇言地告訴她他愛她……

可所有這些都是徒勞了, 她指著他渾身顫抖, 再聽不進去任何言語, 而後……徑直昏死過去。

季桓緊抿著略微單淺的薄唇, 從那一刻開始, 他便知道, 自此以後,他再也沒有什麼能留住她的東西了。

此次下旨流放上官家,原本便是他使出的障眼法,當初上官府被抄家定罪,朝中多數大臣曾上奏參與,如今見其隱有複發之勢,自然恨不得斬草除根,這生存之道,無可厚非。

故而上官家與其繼續留在燕都,不如遠去邊疆,也好淡了那些人的心思。

誠然,他從來也不是什麼良善之人,無論救活上官裕,偏幫上官博,亦或保下上官府,皆隻為她一人而已。

換而言之,如果沒有上官梨,早在多日之前的午時,上官家便已滿門抄斬,一個不留。

上官晚棠果真一語成讖,偏偏……他又是一個如此色令智昏獨斷專決的帝王。

他在乎的自始至終隻有她而已,故而哪怕上官霖枉死,他情緒亦無多大波動,所憂心的也不過是她是否會傷心傷身。蘇河行徑惡劣,他自會依照規矩懲治,然而真論起來,其他人的性命又與他何乾係呢?

直至她因此歇斯底裡,滿目仇怨,不惜丟掉他們孩子,他才完完全全感同身受到那份徹骨的哀恨。

他甚至不敢再麵對她,不願見到她刻滿恨意的雙眼,說來可笑,他這一生曆經算計艱苦,看儘爾虞我詐,踏過屍身血海,手下無數亡魂,一路行至這至高無上的九五尊坐,也從未畏懼過什麼,卻因為一個女人,硬生生將自己逼到如今這個地步。

然他生性本就如此,陰暗偏執,心如冰鐵,可一旦鬆動,便再無回轉的餘地了。

送她去明和園,一則彼此冷靜一段時間,再則明和園風景極佳,清幽靜謐,她去那處調養心性,在合適不過,隻是他沒想到,竟有人能在他身邊插下那麼深的暗樁……

“陛下……”青梔急匆匆撩簾入門,看著主子本就憂思交替的麵容,幾番欲言又止。

季桓微微斂眼,眸色未抬:“何事。”

“回陛下,明和園傳來消息,姑娘醒過一次,”青梔瞧了眼主子,微頓道:“試圖割腕自戕,幸而被明竹阻止了。”

“咳咳……”季桓複又咳嗽幾聲,青梔一驚,快幾步上前:

“陛下,還是讓方太醫給您看看吧。”主子體魄素來極好,可那日姑娘暈過去後,他竟吐出一口血來,自此咳嗽不斷,也不肯請太醫,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拖著,再加上沒日沒夜地處理公務,當真不讓自己有半刻空閒。

她大抵明白主子為何如此,但長此以往,再好的身子骨也不夠折騰的。

季桓擺擺手:“不必。”

青梔知道自己勸不動,隻得作罷,轉而道:“主子,暗影堂那邊該如何處置?”

前幾日奉命暗地護送上官府的血衛隻回了莫一和莫七兩個,皆受了幾處刀傷,回來後便暈了過去,直至昨日轉醒,才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

半路截胡的人正是以豢養死士殺手的暗影堂,與上回行刺陛下的殺手屬於同一撥,身手卻屬一流,他們熟知上官府的進程,很可能也知道有血衛暗中跟隨,身攜獨門暗器,顯然是有備而來。

季桓麵無表情合上重新批好的折子,不輕不重道:“整整十二人,隻剩兩人帶傷而歸,暗影堂的確厲害。”

青梔愣了愣:“陛下的意思是……”

季桓眉頭微蹙,隨即話鋒突兀一轉:“你心思細膩,親自去看問二人,明和園那邊交由瑤殊打理。”

青梔先是一頓,而後很快福了個身:“奴婢遵命。”

先前大皇子之事尚未了結,上官府抄家的消息又在明和園內泄露,陛下雷霆震怒,親自審問,查出幕後主使之人正是遠在宮外的長公主。

自此,公主府幽閉一年,明和園上下徹徹底底換了一批宮奴,包括原本主管明和園事宜的青梔姑娘,也被陛下派去了更重要的任務中。

瑤殊作為血衛內常年廝殺在外的高手,頭一次被主子派來深宮,且任務隻有一個:管好明和園,保護上官姑娘。

她深深默然,這簡直太過大材小用了,那姑娘成日躺床上睡著,一天到晚都沒個清醒的時候,她護了寂寞……

不過話說回來,宮中可真是奢靡啊,吃穿住食,樣樣精美,宮婢環伺,伺候得周周到到。

難怪那麼多人想當皇帝,千軍萬馬,錦衣玉食,三千粉黛,萬裡山河,皆在他一手掌控之間,真不是那些江湖上所謂的神秘組織能比的,幸而他們血衛隸屬於主子名下,跟著君王沾沾光,倒也能順帶享受享受當貴人的滋味。

瑤殊正自得其樂間,那久無動靜的宮殿內忽然跑出一個纖瘦的人影,後頭的丫鬟急匆匆跟上,邊跑邊大喊:“姑娘,您等等……”

“明竹,你為何要喊我姑娘?還有,這裡不是明和園麼?”上官梨當真停下,回頭不滿地蹙起眉:“季桓雖將我攔在了承乾宮外,但我依舊是中宮皇後,我要見姑姑,我要回朝鳳宮!”

“回,回朝鳳宮?”明竹結巴半晌,道:“不是,姑娘,您當真不記得以前發生的事了?”

“明竹,你怎麼奇奇怪怪的?”上官梨一臉莫名其妙:“我不就是被季桓諷刺一通趕出來了麼,不至於傷心到失憶吧?”

說著又低聲喃喃:“哼,他居然說我不知尊卑,不懂禮義廉恥,還不準我喚他的名諱,實在太過分了……”

明竹看著她自顧自地嘟囔,漸漸想起來了一些,那時候姑娘剛成為皇後不久,總愛去承乾宮求見陛下,說是想如以前那般陪著陛下,然而回回都吃閉門羹。

最後那幾次,陛下索性將話攤明,冷言冷語刺了姑娘一通,陛下那毒舌程度,整個燕都幾乎無人能出其二。末了又命令姑娘日後隻能以尊稱相喚,若再敢私自僭越,便以犯上之罪論處。

姑娘當時又急又氣又慫,回宮後一個人悶了好久,從此去承乾宮的日子便少得多了。